陈霖
日前,美国众议院民主党领袖佩洛西与其他议员要求改变国会延续了181年的“帽子禁令”,让议员们可以戴着有宗教意义的头饰进入议会大厅。这是为了在明年年初新议员就任时,让索马里裔的穆斯林议员伊尔汗·奥马尔能戴着头纱登场。
对这位来自明尼苏达州(简称明州)第五选区的女议员来说,戴头纱是她的荣耀,也是她的政治身份标志。2017年,她在就任明州议员时,披着金色头纱、手捧《古兰经》宣誓。在她参加各种政治活动时,她都会戴上不同颜色的头纱。
2018年11月6日,伊尔汗·奥马尔当选美国国会议员并发表获选感言。
在中期选举后的庆功会上,奥马尔用充满伊斯兰教特色的阿拉伯语问候选民,随后她说道:“我背负着很多第一次:本州第一位进入国会的有色人种女性,第一位佩戴头纱的国会议员,也是第一位成为国会议员的难民。”
美国中期选举指总统任期中间进行的国会选举,这场选举改选众议院全部席位和参议院1/3席位,也有部分州进行州长、市长等地方官员的选举。中期选举往往被视为选民对总统执政成绩评价的风向标。虽然最近美国社会轻视女性、排斥移民、穆斯林的言论不时泛起,这次选举的结果却反映出另一种民意:87位女性成为众议员,奥马尔和巴勒斯坦移民后裔特莱布成为首批穆斯林女议员,还有两位美国印地安原住民女性当选议员。正因如此,戴着头纱的奥马尔格外引人注目。
此刻,奥马尔戴着黑色头纱,站在演讲台上。她时不时回头,与身后的丈夫和三个儿女相视而笑。奥马尔的故事,是一个索马里难民家庭在美国奋斗的故事。
奥马尔生于索马里的摩加迪沙,是家中7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她的父亲是名教师,爷爷是索马里海运局的局长,母亲在奥马尔童年时就去世了。奥马尔后来由父亲和爷爷抚养长大。童年时期,她在老家过着平静的生活。
1991年,索马里爆发内战。为躲避战火,她随家人逃到肯尼亚。难民营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她没有抱怨过。相反,新环境总是触发她的思考。小奥马尔是个敢于质疑一切的“好奇宝宝”,总把“为什么”挂在嘴边:“为什么我必须要做这些事?”“为什么战争会发生?”“为什么政策是如此?我可以改变政策吗?”
这些问题大胆而稚嫩,但父亲和爷爷不断鼓励她提出问题,更鼓励她做出决定。奥马尔曾说:“我的家人似乎毫无畏惧,并相信我们都可以为社会做出贡献,这是我们身为人的义务。”
1995年,奥马尔一家辗转到美国。在难民们口耳相传中,美国是个“风景如画、绿草如茵、生活用品应有尽有的地方”。然而,抵达美国的第一天,奥马尔看到的却是“乱七八糟的涂鸦和满街的流浪汉”。她难过地质问父亲:“这不是你答应过的我的美国!”父亲安抚她:“宝贝,我们还没到美国呢,你得耐心点。”
奥马尔和家人在弗吉尼亚州的阿灵顿安顿下来。奥马尔努力学习英语,想尽快适应新的生活。然而,她很快发现,这片“希望之地”抛给她的难题不仅是语言,还有她的穆斯林女性身份。弗吉尼亚是美国南部保守州。上学第一天,一些孩子不满奥马尔身着“奇装异服”:他们试图拽下她的头巾,发现头巾裹得太紧,便把口香糖黏在她头巾上;教室里没有人和她说话;午餐时间,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餐厅里。
奥马尔逐渐明白,这里“的确是美国”。它有风景如画的地方,也有混乱不堪之处。为了更好地生活,奥马尔一家再次迁移。这次,他们选择东北部东非移民众多的城市——明尼阿波利斯。
2017年,伊尔汗·奥马尔在明尼苏达州发言鼓励女性参政。
2017年,伊尔汗·奥马尔登上《时代》周刊封面。
明尼阿波利斯是明州首府。明州民风开明。12年前,凯斯·埃里森就是在这里当选美国首位穆斯林国会议员的,他也是该州首位非洲裔国会议员。不少索马里难民在明尼阿波利斯定居。
移民群体众多,相关的党团会议也很多。1997年,奥马尔的爷爷参加明尼苏达州的一个党团会议。他不太懂英语,16岁的小奥马尔为他当翻译。那是少女奥马尔第一次与政治亲密接触。她步入一间狭小却明亮的屋子,看到墙上挂满了写着标语的竞選旗帜,人们用各种语言交流。她回忆道:“给我的感觉就是很大。不只是人数众多,更重要的是,那是一个多元的世界!人们可以尽情提出自己的想法,与大家交流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融入了一个更广阔的宇宙。”
奥马尔对政治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找到该党索马里党团决策会的主席杰玛尔·阿杜拉罕,请教如何参与政治。多年后,阿杜拉罕回忆:“初来乍到的她眼中满是对政治的热情和渴望。”奥马尔总想参与,总想做点什么。在中学时,她参与到学生组织中;在大学,她选择了政治学和国际关系研究。2000年,奥马尔成为美国公民,拿到了参与美国政治生活的“入场券”。在从事社区营养教育工作之余,她参与党团会议,参加立法部门的活动,还为索马里移民提供公益服务。
伊尔汗·奥马尔:1981年生于索马里,童年因躲避战乱移民美国,早年从事营养教育,2012年起参与政治活动,2017年任明尼苏达州议员,2018年当选国会众议员。
2012年,奥马尔担任一位争取连任的州参议员竞选经理,正式进入政治圈子。两年后,她帮助安德鲁·约翰逊成功竞选明尼阿波利斯市议员,并担任了后者的高级政策顾问。但她很快见识了政治的粗暴。2014年2月4日的晚上,奥马尔在参加党团会议时,被一群人围殴并受了伤。此前一天,有人带话给她,要她别参加那场会议。
2018年10月,伊尔汗·奥马尔与竞选团队志愿者合照。
索马里人的傳统观念也带给奥马尔一些困难。曾经有位女性对正在努力游说的奥马尔说:“我很想支持你,但是如果我这样做,我的丈夫不会同意的!”奥马尔明白,在东非传统中,女性不应参与政治,她没有辩解,而是把它当成“有些我永远无法得到的选票”。
奥马尔仍然戴着穆斯林女性特有的头纱,在各种移民社群活动中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2016年,她在明州议会初选中打败寻求连任的党内对手。大选时,奥马尔顺利当选,并在去年1月就任。
在州议会,奥马尔被称为“积极进取的新星”。她起草了25项法案,支持为中低收入家庭子女提供免费的大学教育,支持提高最低工资至每小时15美元,支持豁免更多大学生的学生贷款。有分析称:“奥马尔的当选是个奇迹,这背后是她拥有与不同族裔对话的能力。”
2017年,奥马尔登上了《时代周刊》的封面,成为《改变世界的女性》特别报道的主角之一。她戴着粉色头巾,跪在地上,望向远方的眼睛犹如明亮的黑珍珠。她说:“我是在搭一座桥梁。”
奥马尔之所以成功搭建桥梁,在于她身上的两个标签:穆斯林和移民。这两个身份近年来在美国政坛都遭遇某种污名化。但这次她的当选,显示这种污名化没有起负作用,反而帮了她。
在中期选举期间,美国加州一个名为“穆斯林辩护者”的组织发表一份调查报告,显示选举中使用反穆斯林和仇恨性言辞的候选人比往年增加很多。奥马尔和特莱布都遭受了一些荒谬指控,有人说她们是“圣战分子”,甚至说她们有恐怖主义背景。在中情局工作的众议员候选人阿比盖尔被对手攻击为“同情恐怖分子”,理由仅仅是她曾在一所伊斯兰学校当过代课教师。
事实上,这种极端挑衅的言辞招来的是选民的反感。有的政客被迫撤回极端言论,有的则宣布竞选失败或退出选举。普罗波斯基研究会一项民调显示,71%的受访者反对政客为政治利益抹黑穆斯林民众,57.6%的受访者表示,如果候选人热衷反穆言论,他们就会放弃对其支持。
移民身份也是如此。两年前,美国政要曾在明尼阿波利斯向民众发表演讲,称“上世纪90年代初,一批索马里难民不经你们允许就来到明尼苏达州,他们当中一部分人加入极端组织,宣扬极端主义。我想你们应该受够了!”中期选举投票前,“取消出生公民权”等话题也被热炒,希望激起公众对移民的反感。但这一招并不灵验。在奥马尔的选区,她夺得了78%的选票。胜选后她说:“有些人在推销分裂,而我们在谈论希望。”
奥马尔有过两次婚姻,生了3个孩子。《时尚》杂志在今年的一篇报道中,把她的家庭列为“改变我们所知世界的5个家庭”之一。当时她刚刚当选州议员,但已经是官阶最高的美国索马里移民。记者说,希望她有朝一日当选美国总统。正在一旁的奥马尔的孩子们纠正道:“妈妈不是在美国出生的,按照法律不能做总统。但是,我们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