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故乡

2018-12-11 11:28辽宁
散文诗 2018年17期
关键词:老牛山坡庄稼

辽宁◎张 梅

文本/钟道生 图

墙角的铧犁

一副铧犁蜗居在墙角。

高高的篱笆,挡住视线。阳光蹲在屋檐上,窥视,偶尔挪出的身影。

此时,品味孤独,抑或叹息,是院子唯一要做的事情。

田里的庄稼,已经高过父亲。而那头老牛,正在山坡上,咀嚼散淡的时光。

一场雨说来就来了。一只躲雨的麻雀,飞过来,落在铧犁的身上,并不时地,啄一下,弯弯的、硬硬的、懒懒的,肌肤。

这些微小的动作,本是天意,却无意间,触到了父亲,柔软的心事。

夜,像一个老妇人

夜,像一个老妇人。门一关,星星就爬上了炕头。风,轻轻地,拍打窗户,试图,唤出久违的朋友。

月亮,依旧躲在山上,不肯与熄灭的灯,说一句,或两句,知心的话。

她的脾气很倔。粗暴地,抛下一串犀利的鸟鸣,想揭穿,隐藏在村子里的某个秘密。

院子里,一棵老榆树睁开懵懂的眼睛,把一声声犬吠,当成黎明。

阳光很远。露珠很近。

一个个影子,在窗口晃来晃去。仿佛,要把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情,悄悄地,带走。

晌午时分

天,蓝得刺眼。太阳有点头晕。山,早在多年之前就已脱掉遮阳的草帽。

躺在树下纳凉的父亲,手中的蒲扇,摇着炽热的风,脸上的汗水,一滴一滴,砸痛听觉。

土,不湿。只有蝉鸣掀起的灰尘,扯着沙哑的嗓子,呼唤云。

田里的庄稼,低着蔫蔫的头。像父亲的鼾声,没有一点精神。

雷,究竟躲到哪里去了呢?

父亲烦燥地侧过身子,望了一眼四敞八开的院门,试图找到一个,大发雷霆的借口,或缝隙。

那朵云

星,逃之夭夭。蓝,深不可测。世界,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一双脚,万分焦急,在黑土之上,狠狠地,研磨时间。

此时,那朵云,正蹲在空中,不大,不小,不高,不低。它的眼里有两滴泪,一滴仰望苍穹,一滴俯视黄土。它的心思,很薄,也很厚。

一缕风,如箭,穿透它的身体。声音,低回,沙哑,潮湿。抑或,还带有一股血液喷溅的腥气。

闷热难耐的当口,恰好有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撑开一把伞。

一只熟睡的鸟

一只鸟睡在树枝上。时间,正在柔软的羽毛上,打着无聊的哈欠。

动,静,在一朵云,舒展的思念中。

叶子,轻轻抖了一下。阳光,顺着风轻佻的手指,一瓣一瓣,散落成一地,暧昧的碎片。

蝉声很响。

鸟的梦,很静。

山的眼神,很迷离。

一枚青果,栖息在枝头。

一个孩子,抖了抖翅膀。山,钻进树的缝隙,稍作停留,又无声地,折回山里。

那些散落的月光

窗棂里的灯,一闪,一闪,就灭了。

夜,越来越深。梦,越来越浅。

半个月亮,沿着一条崎岖的小路,爬上,山的额头。

几颗星星,眨着疑惑的眼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屋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远处,传来物质的呻吟。

院子里,那条性情暴烈的大黄狗,此时,无息,无声。

河,抑或风化的鱼

也许,就在昨天,那条河,还流着清凉的水。这件事情,山知道,地知道,植于松柏根部的祖父,也知道。

而此时,圆滑的石头,却躺在干涸的河床上,借助阳光的手指,抚忆,一尾鱼的呼吸。

一切都无济于事。

风,不怀好意,毒辣辣地笑着。

一棵草,枯在裂纹里,梦起,远古的一场大火。

当月光,轻轻撩起夜的波纹,一些情节,正用暗语,跟一滴又一滴泪,接头。

夏天,一场雨

首先是云,一片一片,飘过来。叠加,融合。压住大地,急促地喘息。

然后,是风,刮着刮着,就变了声。或许,有一个人,能懂。

一道闪电,刺痛太阳的眼睛。想哭!但,不仅仅是伤心。

一些人的泪,顺着天空的情绪,流下来。

河水浑浊,分不清,昨天的鱼,以及今天的草。

只有一棵柳树,依旧站在岸边,低着,忧伤的头。大概,它想起了那个,在身边嬉戏的女孩儿,或男孩儿。

四十年后,我呆立树下,经受,一场雨,淋湿的疼痛!

高粱红了

太阳站在高处。一朵云,很白,白得,让一抹又一抹蓝,更蓝。

白就白吧。蓝就蓝吧。

高粱红的时候,绿,已经搞不懂,白与蓝,与父亲的肤色,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都无关紧要。

反正父亲的脸很红,很红。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黑里透红。

像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山路,通向尽头。

河边的石头

仰起头,看天空是否,棱角分明。透过蓝,已辨不清初始的模样。

云,没有反应。风,没有反应。飘过河边的白发,也没有反应。

只有一尾鱼,躲在记忆里,吹着一口又一口,再生的气泡儿。

雷声很近。涛声很远。而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雨,是村庄的游子,来去无踪。当蓝,把一朵云装进心里,该消失的,都消失了。

只留下,一丁点,潮湿的讯息。

就像田野里的那头老牛,有一天死了,只剩下,一根根坚挺的骨头,还在铧犁前,保持耕耘的姿势。

镰刀,锈迹斑斑的光芒

土墙很土。镰刀挂在墙上。镰刀从不讨厌土。土,是镰刀的娘。

生命与生命,就这样,交融履历,彼此报答。

墙上有庄稼的味道。一些谷穗,把影子印在墙上。

也许,镰刀就是,为了寻找秋天而去的。

田野的缝隙,越来越小。

庄稼,被入侵的钢筋和水泥,驱逐出境,或者残杀,掩埋。

镰刀的眼里,有泪,一滴,一滴,又一滴。

泪干了。一些往事,在黑红的锈里,泛出收割的光芒。

一头老牛低着头

一头老牛低着头,默默地,想着,春天的种子。

山坡上的草,一棵,一棵,疏松岁月。

偶尔,一只小鸟飞过来,却怎么也觅不足,喂养子女的虫子。

雏鸟,躲在老牛的记忆里,等待,飞回来的夏天。

老牛低着头,一步,一步,走进荒芜的田野。

田野里没有庄稼。只有,一个孤独的少年。手中,握着一条长长的鞭子。

路上的影子

白天的影子。夜里的影子。

有光,穿过村庄。影子跟着影子。来来去去,居无定所。

路,还是那条路。没有拓宽,没有变窄。唯一不同的,是越来越陌生的影子。

路的尽头是山。

而山,并不知道,自己的尽头在哪。

影子来的时候,山,发出呜呜的哭声。

路不说话。

它只用忍耐,承载孤苦的重量。

老屋,皱纹里的苦

老屋建于何年,祖父去世时,也没有想起来。如今,还躺在山上,在想。

父亲说,他出生的时候,老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父亲也老了。他的脸上,堆满皱纹。皱纹里,堆满灰尘。

老屋不老,永远是那个样子。而人,却老了,一茬接着一茬,很快。

又一个春天悄然莅临。

当我,在祖父的坟头,填上一撮新土,回过头,突然发现,老屋的皱纹里,竟然隐藏着,一个又一个,新鲜的坟茔。

山坡,羊

山坡,不高不矮,不陡不峭。山坡很温柔。那些花草,很温柔。

就连飞过山坡的小鸟,也很温柔。

很温柔。童年的鞭子,很温柔。一半打在羊身上。一半,抽在我身上。

羊丢的时候,我的魂,也丢了。

丢了的羊,可以找回来。

找不回来的,是魂!

昨天,我又爬上山坡,试图重拾一些记忆,却只看到,羊的影子。

而唯独没有,发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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