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通讯史

2018-12-08 04:41易晖
滇池 2018年10期

易晖

小姐姐的声音

我的童年时代在云南玉溪度过,母亲自云南大学物理系毕业后分配到云南玉溪铝厂 (云南铝厂前身 ),工厂宿舍区有空旷的平地,是小孩们游玩的地方,我有一个电话玩具,长长的空心塑胶线连着两个话筒。我和小伙伴一人抱着一个话筒,喂喂几声,然后开始闲聊,往往没聊几句话,话筒就被别的小伙伴抢去,通话内容通常是模仿电影台词,如“为了胜利,向我开炮(电影《英雄儿女》台词)!”“我是双枪李向阳(电影《平原游击队》台词)!”“年轻人,不要再抵抗了,继续抵抗是没有用的,只要你们投降,意大利当局是不会枪毙你们的(电影《地下游击队》台词)。”

“电话线”大约有十米左右长度,记得我常和一位小姐姐通话,把听筒贴近耳朵,能感受她音浪的振动,她在电话那头对我笑着说话,这可能算是中国最早的儿童可视电话。我当时还有其他玩具,比如万花筒、木枪、拨浪鼓、子弹壳等,但都没有电话的游戏互动性、贴近性强。

上世纪 60年代玉溪大地震期间,厂里的平房还算结实,没有倒塌,只是屋顶有瓦片和沙灰不停往下掉。一天我和妈妈正在午休,突然发生余震,那时爸爸和哥哥去了元江“五七干校”。妈妈抱着我跑出屋外。那是一个正午时分,和我煲过电话粥的小姐姐也被她妈妈抱出来,小姐姐刚才正在盆里洗澡,此刻全裸,浑身是水珠,在小伙伴们的围观和哄笑之下,羞恼地哭了。

我的土电话没有号码,长大之后,那些童年的小伙伴各奔东西,我一直盼望着還能通过电话相聚。

母亲来信

我的祖籍在湖南长沙,父亲早年参加解放军,曾在成都军区空军部队第十四航校任中尉教官,之后又考入云南大学历史系。爸爸妈妈是在云大认识的,妈妈说之所以看上爸爸是“因为他穿了那身皮”,即爸爸上大学的时候还穿着部队里的军装。

爸爸大学毕业后在玉溪专区专员公署文教科工作(后来调入云南大学),他带着我哥去元江“五七干校”后,很长时间和我妈两地分居,他们联系的方式就是写信,父母的字都很好,尤其是我父亲,干校里几乎所有墙面上的标语都是他写的。我和妈妈在铝厂的时候,妈妈会给我念父亲写来的信。后来妈妈又把我送到“五七干校”,和父亲和哥哥在一起,因为元江干校里的生活条件其实比工厂好多了,那时工厂周围里浓烟滚滚,每天呼吸着二恶英。

在玉溪汽车总站,父亲来接我,母亲伏在客车后窗下哭了。

父亲也常给我和哥哥念母亲来信,记得信的末尾总有一句:“亲亲两个孩子。”

父亲的信访

查百度,信访的概念是指公民个人或群体以书信、电子邮件、走访、电话、传真等多种参与形式与国家的政党、政府、社团、人大、司法、政协、社区、企事业单位负责信访工作的机构或人员接触,以反映情况,表达自身意见,吁请解决问题,有关信访工作机构或人员采用一定的方式进行处理的一种制度。

我家也曾是信访户,在没有电子邮件的时代,只能写信。我有个长沙的姑爹李钧,是黄埔军校第十期毕业生,曾和我爷爷易安一起在国民革命军 98军政工处任职,当时姑爹是中校,爷爷是上校,他们在抗日战争中都参加过多次战役,作为长沙和平解放的起义人员,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却都被划为“历史反革命”入狱。改革开放后,我姑爹获得平反,而我爷爷早已死在监狱。姑爹出狱后无房可住,又无儿女,只好和我姑姑易静住在亲戚家,不久又在外租私房居住。我父亲经常与我姑爹、姑姑通信,为他们的生活状况操心。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中国改革开放进入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阶段,父亲觉得,在这样的开放格局下,我姑爹、姑姑却还过着无房户的生活,岂不是给统一战线工作抹黑,于是他提笔给当时的湖南省省长杨振武写了一封信,要求按政策解决我姑爹、姑姑的住房问题,其中有一句狠话,大意是:李钧因为当年没有到台湾去,才落得这样的下场。杨振武很快就回信并批复:该同志系统战对象,应给予适当照顾。

此事也惊动了当时的中共湖南省委书记王茂林,王书记批示:

李钧原系国民党黄埔军校第十期炮科毕业,新中国成立前任 98军政工处中校主任,属起义人员。1957年划为“历史反革命”,1982年平反,易静于同年释放回原籍长沙市,寄居李钧胞弟家 (西区高州巷 13号 ),因其胞弟一家五口仅住20平方米房子,需照顾。

同时,黄埔军校同学会湖南联络组也给我姑爹开具了解决住房问题的证明:

李钧 (黄埔十期 )同志为我会会员,落实政策后落户于弟槐泉家,因原住房仅20平方米,故在外租私房居住,确为无房户,请根据政策及实情给予照顾。

1994.1.13

在各级领导和相关组织的关注下,我姑爹、姑姑终于在长沙老街入住一间 20多平方米的小屋,直到相继去世。

父亲至今提起这段往事,仍对当时的湖南领导称赞不已。

通讯录

在手机出现之前,几乎每个城市人都有一个通讯录小本,用于记录亲朋好友的地址、通讯方式。

过去的文化用品店里出售一种黑皮封面的通讯录,面积只比一元镍币稍大一点点,放在口袋里容易丢失,但可以装进钱包里而不觉得过于膨胀。我至今还保存着几本这样的通讯录,一是为了防止万一手机丢失而让所有亲友的通讯方式消失,二是为了保留亲友的手迹和我当年的手迹。

近日整理通讯录,其中有湖南老领导王茂林、杨振武和黄埔军校同学会湖南联络组对我姑姑、姑爹住房问题的回复,被我密密麻麻地记到一个小小的黑皮通讯本中,使得这个通讯本显得格外厚重,仿佛装着我父亲的信访成功史。多年前我曾经带着这个小本到长沙探亲,那时姑姑家里已装了电话,我在火车上就能与她通话。

我的通讯录小本不仅用来记录电话号码和通讯地址,还记了一些革命语录:

“那时我国的乡村中将是许多共产主义的公社,每个公社有自己的农业、工业,有大学、中学、小学,有医院,有科学研究机关,有商店和服务行业,有交通事业,有托儿所和公共食堂,有俱乐部,也有维持治安的警察,若干乡村公社等等。”

“把一个合作社变成为一个既有农业合作又有工业合作的基层组织单位,实际上是农业和工业相结合的人民公社。”

“速度是总路线的灵魂,冷冷清清搞建设是以寡妇心情搞社会主义”。

“1956年斯大林受批判,我们一则以喜二则以惧。揭掉盖子,破除迷信,去掉压力,解放思想完全必要,但一棍子打死,我们就不赞成。”

“一个无产阶级的党也要吐故纳新,才能朝气蓬勃,不清除废料,不吸收新鲜血液,党就没有朝气,革命的党死气沉沉总不行。”

“睡眠八小时,游息四小时,自习四小时,教授四小时,工作四小时。”

……

这些文字是我在上个世纪的某一天在图书馆阅览室里看红色读物时的笔记,其中描述的共产主义公社生活大概就是我的“中国梦”。因为当时没有带着大一些的笔记本,就记在通讯录小本上。后来有了带备忘录的手机,就不再需要这样做。

女生来信

在昆明大学(如今的昆明学院)读书的时候,我们班成立了文学社,班主任张老师鼓励我们给报纸杂志投稿,正好张老师过去教中学的时候有个学生叫殷红,是《青年与社会》的编辑 (后来调到云南财经大学 ),他来给我们约稿,主题是写大学宿舍生活。那时昆明大学刚成立不久,还没有学生宿舍,我们在校外租农房居住,宿舍四周是水田和玫瑰花田,宿友们夜里去偷农民的包谷和田里的牛蛙做美食,但我没敢写这种事,写了些正能量的文字,发表出来后不久,突然接到一封来自湖南吉首大学的女生来信。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女生来信,写信的女生竟然也姓易,在该校读外语系,她说在学校图书馆阅览室看到云南出版的《青年与社会》,读到我的文章,觉得我蛮有趣,更有趣的是她有个表妹竟与我同名同姓,大家都有缘分,希望以后多联系。这封信激起我强烈的寻根之情,虽然我生在云南,但按照传统习俗,我还是属于湖南人,就像聂耳生在昆明仍是玉溪人一样。我给这位“家门”回了一封长信,其中极尽思乡之情,还表示我的外语很差,想和她用英语通信,以提高读写能力。没多久又收到她的全英文来信,信纸精心叠成纸鸢样,还附带一张生活小照。照片上的她是个小胖妞,脸蛋说不上漂亮,令我有些失望,她在信中邀我假期里到张家界玩,结尾竟然称我“MYdear”,把我吓了一跳,这女生是不是快速地爱上我了,或者只是性格奔放而已。那时我一心好好读书,根本没想和女生谈情说爱,即使要谈,也要找个身材好的,乡味的小胖妞我可吃不消。我把这封信及照片给我的好友“小鸟”看,他大笑,说长得还不如班上的女生“正点”,最好到此为止,别理她了。我点头,竟然狠心地再也没回信,她也没有再给我来信。

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突发奇想,不知能否找得到这位姓易的“家门”,如果还能联系上,我要对他说我当时太神经质了,希望还能继续做文友。于是我上百度搜索她的名字,还真找到湖南一位同名同姓女士的博客,是一位到处旅游的摄影家和游记写手,封面照片和气质都像她,我把她加为网络好友,发“纸条”问她是否毕业于湖南吉首大学外语系,却一直没有回复。她最后留在博客上的文章是 2014年的,也许是因为如今已进入微信时代,玩博客的人很少了,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给她发的“纸条”。

守着电话

上世纪 80年代早期,我上大学和刚参加工作初期,曾狂热地崇拜美国未来学家阿尔温·托夫勒,他的《未来的冲击》《第三次浪潮》《权力的转移》《预测与前提》把即将来临的信息社会描绘得比共产主义公社还美好,其中最让我心动的是关于“电子家庭”的概念。

托夫勒认为,随着电子计算机和电话普及到家庭,工作方式将发生革命性转变,由第二次浪潮以工厂和办公室為工作地点的方式,转变到第三次浪潮以家庭为工作地点,特别是一些富有创造性的工作完全可以在家进行。这样一来,人们就不必在上下班路上花费时间,发达国家的交通拥堵问题和能源危机问题将大大缓解,丈夫和妻子将有更多时间享受家庭生活,工人不必为缩短工作时间闹罢工了,人们的相互联系多通过电讯而非交通工具,在家里就可以打电话或发电子邮件,何必非得串门交谈呢?

对于社会普遍担心的计算机和电讯将剥夺人们面对面的接触,使人与人的关系变得更间接。托夫勒说这种担心过于幼稚和单纯,一对夫妇白天耗费很多时间在家里一起工作,到了晚上并非不会外出,电子家庭不仅有助于促使家庭更温暖,也有助于促使集体生活更加密切。

托夫勒还说,对于愿意长时间待在家里或者怕面对面见人的个体,正在问世的信息环境,将使他有可能同其他具有相同兴趣爱好的人,例如诗歌爱好者或体育迷,以电讯进行相互接触,在国内任何地方,可以立刻拨号通话。

我在心底盼望着这些未来宣言尽快成为现实。

昆大毕业之后,我在昆明汽车厂厂办工作,当时国企人浮于事,我名义上是厂办秘书,其实没多少事情可做,除了负责编辑一份小报《昆汽通讯》外,就是守在办公室里接电话。不过,那些年各单位的办公室因为有电话总机,算是个枢纽部门。许多单位里甚至只有办公室才有公用电话,于是我有了和外界联系的方便。

单位办公室都有公开发行的电话号码本 (通常称为黄页 ),是单位与外界联系的桥梁,那时一个单位往往只有一两个公开、独立的电话。报纸上的企业广告,多有穿西装的厂长经理手握电话的标准照,多年之后,他们手里的电话换成了大哥大。

朋友中最早下海的广告公司老板小浩买了台像砖头一样大的大哥大,在马路边打电话给一哥们:“你猜我用什么打电话?大哥大哦。”在朋友中被传为笑料。

那时候的爱情,不一定要配上大哥大。我在昆明大学舞会上认识了现在的妻子小宋,我给她留了厂办的电话,开始了通话往来。我打电话找她,却要通过学校的总机转,一般我选择在上午 10点过几分打电话,那时第二节课刚下,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接听学校总机的老师会到班上找到她,这个过程需要一两分钟,我握着电话筒,耐心等着心上人。

有个周末,我们电话约好去西山看星星。

我也会和朋友用电话相约赶周末的大学舞会。

民族学院、师范大学、财贸学院、昆工、云工、云艺、昆大等都有舞场。那时给舞伴留的通讯方式都是家里地址或单位电话。

云南艺术学院有位女生给我留了宿舍编号,我到该校按编号找她,发现是女厕所,原来被她耍了。小宋没有耍我,于是成了我的老伴。

电子家庭生活

工厂里能够交流文学或未来学的人一个都没有,每天早上要打卡报到。生产的汽车实际上是改装车,买来北京吉普底盘再安上半手工的铁壳,然后像刷墙一样抹上灰浆再刷漆。厂里许多技术人员都知道中国加入 WTO以后,这种土法上马的汽车厂很快会被市场淘汰。我没工作几年就想着跳槽,以托夫勒笔下的世界规划着未来 ,最好是找个不用上班打卡,可以在家里完成的工作。

1993年,我终于脱离工厂应聘为《昆明日报》夜班编辑,虽然还得到办公室编稿,但工作方式是连续工作两个星期再连续休息一个星期,在休息的这个星期里,我就可以享受电子家庭生活了。

在上世纪 90年代初,电子计算机的应用还不够广泛,报社的编稿和版面设计完全实行手工作业,只有印刷厂里有电脑排版系统,根据版面设计图样将电脑打印的稿件及新华社电讯稿安排到指定位置。我不用早起打卡上班,只需下午两三点进报社,工作到 6点多,然后晚上再到印刷厂看样,这叫小夜班。大夜班是夜里 12点到印刷厂督促完成后期校对和胶片印制工作,工作到凌晨两三点左右。对我来说,这比汽车厂工作自由而有趣得多。

到《昆明日报》工作几年之后,市场上有了传呼机,官方叫法为 BP机,由于第一代传呼机收到传呼时就会发出B-B-B的声音 ,所以大家都称之为 BB机。

虽然电脑一时没进入家庭,但已经强烈感受到第三次浪潮的冲击。

BB机可以通过电讯传呼台留言,在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BB机也起到了部分电话功能的作用。当时除了电信传呼台外,还有民办的明成、山水等台。传呼小姐一律声音甜美,有人有事无事都爱煲传呼,就为了多听电信小姐的声音。

那时腰间皮带上别一部 BB机也是颇有成就感的。最早的传呼机只能显示电话号码,如果在上班时间接到传呼,可以利用公用电话迅速回话,但若走在街上听到传呼响起,就只能寻找附近的公用付费电话回话。由于有巨大的市场需求,街上的铺面都安了许多付费电话 ,只有在公共单位可以免费打电话。

有次,一位小妹呼我,我打过去,竟然是派出所的电话,警察说有美女刚才在此给我打电话,由于等待时间太久,已离开了。

不久后,有了可留言的中文传呼,可把信息传递内容简明显示出来,就不用急于回电话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父亲作为云大有高级职称的教职工,终于享受到在家里安装电话的待遇。

家里热闹起来。可以和外省的亲戚朋友通话了。有了 BB机之后,只要我待在家里,谁打传呼给我,都能够快速回话,还可以给别人留电话号码,这令我的许多朋友很羡慕。

手机时代

我的第一部手机是松下,轻巧,机身较长,配上手机套别于腰间,就像别了手枪一样神气,这是《昆明日报》总编室的小彭外出拉广告顺便为本室同仁创造的福利。

不过当时通话费较贵,每次去电信公司交费,都心疼每月两三百元的话费。这部手机我没用几天就被老婆征用,我又买了个诺基亚手机,但没用多久就在一个拥挤的场所被偷了,当时我太大意,手机别在后腰位置,要打电话时伸手去摸才发现手机套是空的。这让我很伤心,当时一部手机的价格超过我两个月的工资。但我最心疼的还不是钱,那部电话里存了我所有亲友和报社采访对象的通讯资料,我一时仿佛成了睁眼瞎,手足无措。我找了个公用电话拨通我的手机号,一个四川口音的男人接电话,我说你把手机还我,我可以给你点钱。电话里有个四川口音的男人说,这部电话不是他拿的,是朋友拣到给他的,说完就挂了,再无回音。

我到电信公司挂失并保留号码,但不久后竟然接到欠费通知,说这部手机欠费一千多元,要我赶快去交。这显示是偷我手机的家伙仍在狂打电话,我很生气,与电信公司交涉说我已挂失,这笔费用自然不该我出,待抓到小偷再由他埋单。但对方说既然你还在用这个号,当然得由你出。我决定置之不理,不久之后接到一个陌生男人电话,自称是某某律师,说已代理追缴我的手机欠款服务,我便和他理论,问他在已报失手机的情况下,之后产生的费用由我埋单是否合适,也许他也觉得不妥,之后这事便不了了之。

网络时代

记得在 2000年前后,报社的写稿、编辑、版面设计逐步实现电脑化,托夫勒说的第三次浪潮革命终于在中国实现了。

通过电脑上网了解天下大事或查阅资料,并开通博客、QQ账号,很快成为新时尚。

记不得是哪一天,我作为报社副刊编辑,登出告示说:自某日起不再接受手写稿,所有来稿一律传到电子邮箱。因为报社已经取消了录入手写稿的工作岗位,这些手写稿总不能让作为编辑的我打字录入吧。这个规定刚开始时受到许多不会玩电脑的老作者投诉,但报社领导支持这样做,投稿的老同志们也只好顺应时代,他们或自学电脑打字,或在打印店录入文件再传给我。

手机在不断更新换代,可以快速上网和编辑、传播信息的 4G手机在近年普及后,迎来一个掌上媒体时代,市场化报纸迅速萧条。

我生活的小区里,原来每个单元楼道口都有许多报箱,现在却所剩无几,人们都通过手机看新闻了。像《春城晚报》这样的老牌纸媒,版面已大幅缩减,人员快速流失,从前一些熟悉的面孔再也见不到了,他们和我的通讯越来越少,最后彼此的微信号、手机号成了“僵尸号”,这是颇为尴尬的事情。好在我从《昆明日报》跳槽到《春城晚报》工作几年后,又转岗到《云南日报》,这份主要靠各单位订阅的党报,并没有受到手机时代革命浪潮的太大沖击。

手机干掉了座机,干掉了报纸,干掉了相机,干掉了收音机,干掉了手电筒,干掉了镜子,干掉了游戏机,干掉了身份证,还干掉了日历、计算器、婚姻介绍所、手表、纸币、Mp3、电视、电脑、地图、字典、指南针……

我供职的云南日报报业集团不久前推出“云报”手机客户端。在网络空间里,将提供服务的一方称为服务端,而接受服务的另一方被称作客户端。随着移动互联网的普及,新闻客户的阅读习惯更多向移动新闻客户端倾斜,新媒体影响力正逐步上升。传统媒体虽然还有一定的生存空间,但必须增强危机意识和紧迫感,适应媒体融合的趋势,充分挖掘和整合资源。近年来,从中央到地方的主流媒体高度重视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的融合发展,重视发展移动互联网的作用。云南日报客户端上线的一个重要意义,就是要突出为客户服务的意识,更好地适应和引导用户的需求。

在我看来,随着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的快速发展,普通百姓不再是简单的信息接受者,而逐渐向信息制造者与传播者等角色转变。客户端要吸引眼球,扩大市场份额,就要打破传统媒体自上而下的单向传播方式,重塑新的媒体格局和舆论生态,使网絡成为兼具信息发布功能、舆论传播功能、社会动员功能的聚合器。“云报”客户端推出的“网络问政”“云新谈”“微博荟萃”“大家报料”等栏目顺应了新兴媒体强烈的参与互动功能,将引导客户从简单的信息接受者逐渐向信息制造者与传播者等角色转变。

骚扰信息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17年 12月,中国网民规模达 7.72亿,60岁以上的互联网用户占 5.2%,比 2016年增加 1.2%,再加上智能手机的逐步普及,网络上一片乱象,点开中奖链接却引发电脑病毒、输入密码领取免费流量却是银行卡转账、花费上千元网购保健品却毫无效果……

同时,骚扰信息和诈骗电话也多了起来:

“你还在一个人孤军奋战吗?站在牛人的肩膀上,加群随时锁定强势牛票,金牌操盘名师亲传实盘策略,让你精准锁定强势票,再等就要错过这一波抄底机会了,名额所剩不多……”

“大哥,您好。方便加个小妹微信认识下,小妹给您推荐更多精美的手表跟包包和皮具的款式哦……”

“大哥您有买六合彩吗,有的话加小妹,小妹玩六合彩,PK10,时时彩,有多年经验大家加一下交个朋友可以经常交流经验哦……”

“加我一起探讨微信超大容量几千部高清成人片(国产、日韩、欧美都有)。”

有一段时间,我接到的骚扰信息除了以上这些,就是“某某酒店招公关先生,月薪上万”的短信。

我大义凛然地对老婆说:“许多宾馆都发信息让我去应聘公关先生,我一口回绝。我又不是那些烂鸭子,怎么能随便去干这种事呢。”

老婆大笑说:“我们单位的王老孃也接到这种信息了,叫她去应聘公关小姐。王老孃在电话里调戏对方:“要不要 50多岁的小姐呵,功夫一流,免费服务。对方说谢谢,把电话挂了。”

这些常见的网络陷阱,正在向高龄人群渗透。在不少老年人微信朋友圈 ,往往能看到转发的大量所谓“科学研究表明”文章。开头都有“科普范”,充斥高深晦涩的专业名词、“重量级”专家解读、“权威”数据援引。然而不久就画风突变,大肆推销某种药品或者医疗器械。记者调查发现 ,这些“伪科普”式虚假医疗广告 ,大多集中于两性疾病、健康养生等领域 ,被一些民营医疗机构或商家利用,包装宣传其产品或服务。随着老年人接触互联网的机会越来越多,受骗风险也越来越大。

虽然我没有落入网络陷阱,但周围的老同学、老朋友中不乏受害者,其中一位老姐姐参与某个海外“科学理财项目”,被骗去两百多万元人民币,至今没法追讨。

这些问题是托夫勒没有想到的。我认为,新闻媒体、老年大学、社区活动室等也应加强对老年人远离网络陷阱的学习引导和自我保护,营造充实、健康、安全的社会氛围。同时应提醒老年人注意:现代化不等于同质化,“互联网 +”不一定非得“+”上老年人不可,老年人要“潮起来”不一定非得触网不可。在老龄社会,为老人们畅通传统服务通道或联通网络属于基本的公共服务。让电脑盲们有自己的“盲道”可走,而不被迫“脱网”,这同样体现一种关爱老年人的工作智慧。

深浅阅读

手机早已不仅仅只是通讯器材。4G手机普及后,我关注了许多微信公众号,如“人民文学”“诗刊社”“当代”“艺术阵地”“国际战略专家”“滇池”“乡愁经济”“现实以上主义”“思想与言论”等,我也成为一个得闲就抱着手机的“低头族”。

每逢世界读书日,媒体上常有抨击“低头族”的浅阅读或碎片化阅读,而提倡深阅读的声音。“低头族”都是在玩浅阅读吗?我反对。

一般认为,阅读公认的经典著作,或者理论色彩较重、写作技巧复杂的书籍即为深阅读,而阅读故事会、言情、武侠、玄幻、穿越等作品即为浅阅读。当下确实有许多人包括部分大学生,排斥较为艰深的理论书籍,只能接受故事性、娱乐性较强的读物。对于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群,阅读取向过于感性和幼稚,的确值得忧虑。若任此风蔓延,将不利于国民素质的整体提升。

国外也有浅阅读泛滥的现象,对此的解决之道是从学校抓起,通过引导加强制的办法,培养学生深阅读的能力。《芳华》原著者严歌苓说她在美国某大学读文学创作专业的时候,教师要求一二年级的学生每天要通读一本文学类图书,世界各个文学流派的作品都要读到,而且学生每天都要被抽查提问,老师会翻开某本书的一个章节,让学生回忆其中内容,并记入学分。谁要是没有按要求读书,是难以过关的。让学生一天读一本书的规定过于简单生硬,毕竟,一些好书需要细细阅读和品味。但严歌苓的成功证明,相对高强度的阅读训练,对于写作者思想境界和创作技巧的提高具有明显成效。相比之下,我国许多高校的学生太好混,教师除了专业书外,并无深读方面的明确规定,从中显出与发达国家在培养人才方面的某些差距。

但要看到,所谓深阅读和浅阅读,其实是可以互相交融、优势互补的。在图书市场上,常将两者的界限打破。比如,马克思的许多著作读起来比较艰深,一般人很难领会,但有出版社将其制作成漫画书,择其要点作为文字说明,这种读物不深不浅、老少皆宜,可作为阅读经典原著的辅助读物。

最近,网络上有许多关于如何加速研发中国芯片的话题讨论,其中涉及大量专有名词,通常这类文章会让文科生看得一头雾水,但一些网络写手善于将深阅读和浅阅读有机结合,在文中穿插故事、笑料和通俗理论,把学术性较强的话题讲得妙趣横生,令人脑洞大开。

在网络时代,传播平台里雅俗共赏、深浅并存、取舍自便。一些爱读纸质书的人士看不惯别人在手机上读书,以为手机控们都在玩浅阅读,这其中无疑存在偏见。其实手机里的电子书、微信公众号,都提供了不少经典作品,甚至不乏观点新颖、见解独到的高水平文章。即使是一些“碎片”化文字,亦不能一概视为粗浅读物,比如有人从 4000万字的《二十四史》里提炼出 100字经典佳句,对于非历史学专业人士而言,如若能读懂这些句子“碎片”,已算是深阅读了。

一个爱读书的民族必将是一个大有希望的民族。但如何读书,除了有必要在学校里给出“规定动作”外,在民间大可尊重自主选择,书店里应尽量包罗万象、百家争鸣,提供从最深奥到最通俗的读物。但我相信最好的读物,不会深不可测,也不会俗不可耐。在很多情况下,不必简单地划分出雅俗、高下,善于深入浅出,将高深理论、宏大思想通过网络传播技巧转化为普通读者所接受的精神养料,同时把通俗故事、娱乐碎片编出思想性、艺术性,应成为出版市场的产品提升方向。

人民监督的力量

随着“互联网 +”时代的来临,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发展,微信等通讯形式的广泛应用,微信“扫码监督”让群众随时随地都可以行使自己的民主监督权利,遇到不公平的对待能马上发声,既方便又快捷。日前媒体报道,江苏省连云港市基层纪委充分利用微信、手机APP等科技手段,为群众提供方便、快捷的监督举报途径,全面搜集群众身边“四风”和腐败问题线索,有效延伸基层群众监督触角,市民可以用手机扫码登录为民服务监督微平台,对服务窗口工作作风打分。作为记者,我看到这样的消息感到特别振奋,增强了对于推进政治文明建設的信心。

我在一篇评论文章里说,消除党政部门“四风”和腐败问题,应该充分发挥人民监督的力量,依托互联网信息技术平台,鼓励“积极公民”参与监督公权力。

在公民社会发育不全时,总是“消极公民”多于“积极公民”。像湖北三峡大学学生刘艳峰那样要求“表哥”杨达才公开工资的“积极公民”实在太少。“消极公民”们大多在私下发发牢骚,其中许多人甚至将“三公”消费等腐败现象作为中国特色,表示认同和理解。有人说:“官员多吃多占也没什么,只要让老百姓的生活好过点就行了。”这样的认识印证了一句话:有什么样的人民就有什么样的政府,反之亦然。

我曾在单位上听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高钢先生的讲座,他介绍了互联网数字技术,特别是维基技术新的发展动态,人立方搜索已经超越了人肉搜索阶段,可以把人的生存空间的细节搜索出来。要是对公众人物和机关进行人立方搜索,将可以最大限度地实现政务信息公开,实现信息价值的公共确认、信息元素的全程提供、信息分析的多元展开,同时使网友成为公共信息全程的管理者和监督者。这个技术对于我这个 60后来说难度太大,但我可以做个微信“扫码监督”者,在“积极公民”们发挥监督作用的“赛场”上奔跑。

某一天,我在昆明昆华医院附近看到有大量清水从地下冒出,便用手机拍下,并打 110叫来警察,随后在手机上写下《我看见清水流过街道》一诗:

我看见清水流过街道

从铁锈中渗出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120 说报警电话打错了

水不是他们急救的范围

110 问在哪里

我说在失忆的街区

医院有侧门和后门

不知哪一道

我就在挂红灯笼的地方

叫卖金银首饰的地方

水还在从地底拥出

像情人的眼泪

我已看见你们的白色警车

在路中徘徊

像我儿时的玩具

找不到方向

巡津新村的交响乐团在哪里

近日楼在哪里

靠近河边的黄色别墅是谁的

我说谢谢警察

今天还要给伤口换胶布

换厨房水龙头

换客厅节能灯

镜里是剥离的肌理

烟灰阻塞了血管

要用深海鱼油疏通

我就不和你们去了

谢谢警察让我熟悉这条街道

有两家首饰店

谢谢你们和我站在一起

在旱季万物都在枯萎当中

我们一起看地底的清水

怎样白流

某一天,上班经过滇池路一处工地,看到群众在抗议拆迁,我也用手机拍下发到网上,并写下《工地》一诗:

高粱红了在滇池路一边

围栏被愤怒的村民砸开

他们说这里是祖上家园

被贪官和老赖征去

拆迁费一直没补到位

兰兰我被这块空地迷住了

里面有蓝色小湖

准备给富人享用

现在仿佛成了公园

芦苇荡漾抚平风浪

抗议者在旧沙发上

睡觉或打牌

只有标语在向行人启蒙

兰兰你闻闻这把秋风

和高粱酒一样

自由属于人民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我在微信上微微发声

妹妹说当心领导喊你喝茶

兰兰大楼里的冬烘

该出去烤太阳了

看看都什么时代

天空这样辽阔

大地铺满金叶

有些审美疲劳

只有这空地主人

让我记住今年之秋

治疗手机依赖症

不过,做“低头族”的危害也是显而易见的。“低头族”是一些面色苍白、两眼惺忪、浑身无力的人,严重者已被列入精神病人。

心理专家认为孩子沉迷玩手机的危害除了阻碍身体发育,引起视力下降外,还容易诱发孤独症、焦虑症。因为长期沉迷于玩手机会使孩子变得越来越孤僻,不愿与外界交往,性格也越来越怪异,整日沉迷在网络虚玄世界,迷迷糊糊,很容易诱发他们自闭症、孤独症等心理疾病;还会出现过度依赖网络症,导致注意力、记忆力下降,导致抑郁、焦虑等情绪问题。

我的女儿上中学的时候,她妈妈就给她买了手机,理由是别的孩子有手机,我家宝贝也得有。但小孩的自控能力各不相同,有手机的学生,有的只将其作为通讯工具和学习用具,不至于只要有手机就时时玩弄。有的却迷恋用手机看网络小说、打网络游戏,上瘾后根本无法控制,同时对枯燥的学习失去兴趣,我女儿中学时就属于这样的类型。

虽然女儿还算考上了省外二本大学,但心理专家所说的抑郁、焦虑问题终于在大学三年级时暴发,不得不休学一年,回家接受治疗,现在情绪已有所好转,但她沉迷玩手机的毛病看来难以根治。

心理专家提醒说,孩子的很多行为其实都是模仿大人,要想孩子减少玩手机,首先大人在孩子面前应该尽量减少玩手机的机会。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多陪孩子玩游戏、读书,如果家长确实有些事情需要通过手机处理,也尽量不要当着孩子的面,或者真诚地告诉孩子你是在处理工作,工作处理完立马放下手机。需要通过手机娱乐放松一下,也尽量选择在孩子睡着以后的时间。一个负责的家长,绝对不会成天端着手机。

遗憾的是,我老婆就是不折不扣的“手机控”,她管不了孩子,我也管不了。

我写过一首诗《老夫妻》:

听到女儿和你对话

我才进入你房间

头对头 blessy一下

看兰州那边的雪

怎样阻塞大学城

她又匆匆网购一双皮棉鞋

还展示洗净的蓝外套

她关掉视频

我们就各自回窝

你关上房门玩手机

我关上房门观 jihad

要治疗“低头族”的手机依赖症,最简单的办法是强迫自己到户外多运动,多晒太阳。

有一日,我在街上买苹果,老板是位昭通人,他告诉我,长斑点的红蘋果最好,因为这些斑点是和阳光亲密接触的结果,代表健康,味道最好。

我为此写了首诗《斑点》送给我的“手机控”宝贝女儿,希望她在这个信息时代,把握好前进的方向,和她的苹果手机一起长出阳光的“斑点”。

宝,我买红苹果给你

你觉得那是雨雾也行

早晨,昭通人会擦亮它们

按高矮顺序站队

最小的每斤8 元,最大的12 元

那些太大的,宝一次吃不完

就买中间的给你

老板说,有斑点的最甜

它们在果树外围

拥抱阳光,已酿成固态酒

那些藏在树阴里的

皮嫩粉红,味道一般

宝,你也不要宅在暗处

到亮丽的枝梢去晃荡吧

长满斑点最好

责任编辑 张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