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梅戏《仲夏夜之梦》看莎剧的戏曲改编

2018-12-07 05:36王伟
文教资料 2018年29期
关键词:黄梅戏

王伟

摘 要: 黄梅戏版本的《仲夏夜之梦》,打破了语言框架,较为妥帖地由话剧作品转化为戏曲作品,从主题、人物、情节做了本土化尝试。较之莎剧原著,有简化和拼贴的痕迹。

关键词: 黄梅戏 《仲夏夜之梦》 戏曲改编 简化 拼贴

莎士比亚的喜剧作品戏剧技巧精湛,有很强的喜剧效果。轻盈明快的节奏、起伏跌宕的奇思、笑中带泪的讽刺,都能够最大限度地吸引观众、娱乐观众。因此,莎翁喜剧作品也是历来演出、改编的热点。《仲夏夜之梦》作为莎士比亚较为成熟的作品,改编版本众多,话剧、歌剧、电影、戏曲等都有涉及,可见《仲夏夜之梦》的受欢迎程度及艺术价值。

2018年9月13日,再芬黄梅剧院演出的黄梅戏抒情喜剧《仲夏夜之梦》在安庆黄梅戏艺术中心上演。讲述大家闺秀鱼儿与书生高尚自幼定亲,后高尚家道中落,鱼儿之父悔婚,强迫鱼儿嫁与贵族公子吴铭。鱼儿不从,与高尚逃到深山密林。爱恋鱼儿的吴铭与迷恋吴铭的女子玲珑追随而至。林中清风神见两对男女情路艰辛,欲助有情人成眷属,却乱点鸳鸯谱,历经曲折之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整出戏情节轻快,主题清晰,人物形象鲜明。从服装道具到唱词念白,都加入了本土化的符号,舞台效果非常热闹。作为一场舞台演出,是相对成功的。但如果以一个“喜剧”作品的标准衡量,那么该剧又是有些单薄的。黄梅戏版将原作中的人物设置、情节结构做了很大删减,这种处理使观众更容易理解剧情,更适合戏曲的叙事节奏,也使这个戏原本的意蕴有所折扣。由一个抒情喜剧变成了单纯的“闹剧”或者说“笑剧”,这是值得我们考量的。

改编外国经典作品,我们首先要思考的问题是本土化。国外作品的人物设定、情节结构与本土的生活有着天然的差异,然而无论东西方都要面对生离死别、爱恨情愁这些人类永恒的主题。所以,改编的着眼点应当结合改编作品和我们当下的社会生活背景,探讨这些人类不得不面对的永恒主题。

《仲夏夜之梦》首演于1594年,正是社会转型剧烈发展的时代,英国等欧洲国家不断开辟海上新航路,并且发现了美洲新大陆等新的地理单元,人们的好奇心与求知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莎士比亚的生活时代横跨都铎王朝和斯图亚特王朝两个时代,感受过太平盛世和战争动乱,见识了资本对人本身深刻的影响。在文化上,文艺复兴思潮,各种思想生机勃勃。这些复杂的社会背景必然引起伟大作家的深刻思考,这些深刻思考存在其作品之中。着眼当下社会,同样处于社会经济高速发展时期,思想文化也在迅速转变,社会背景复杂程度不亞于莎士比亚所处的时代。从这个层面来说,选择《仲夏夜之梦》作为改编的剧目,同样在复杂的背景下探讨“爱情”这一主题,是一个既有时代意义又有永恒普世价值的选择。

莎士比亚的《仲夏夜之梦》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喜剧作品,绝不仅仅是因为它喜剧情节和轻快风格,其“欢乐中的深刻”是它区别于一般喜剧的高贵品格。剧中男女既有反对封建桎梏束缚、勇于追求自由恋爱、实现人间最普遍最纯真的爱情理想,又有对爱情、婚姻、家庭的反思,剧中仙王仙后之间若即若离的猜忌嫉妒,导致众人“错点鸳鸯谱”,一夜之间,拉山德醒来看到的是海伦娜,不停地向她求爱,而把赫米娅忘掉了。仙王发现后赶忙把花汁滴入正在熟睡的狄米特律斯的眼中。狄米特律斯醒来,看到正被拉山德追赶的海伦娜,于是两人争先恐后地向海伦娜求爱。看到这样的情景,海伦娜和赫米娅都很生气。与此同时,仙后也中了计,爱上了一个排戏的演员波顿。在这里虽有仙王“仙水”作祟,是个喜剧的巧合善意的游戏,但这背后也潜藏着“爱情”本身的“变幻之快”,令芸芸众生无法掌握,即使海誓山盟的私奔,倏忽之间一觉醒来,海誓山盟轰然崩塌,所有誓言都烟消云散。以喜剧的形式快乐而深刻探讨“爱情”复杂多义,正是这出戏的意蕴。

从黄梅戏《仲夏夜之梦》的改编本来看,其落脚点显然有些简单,剧中由仙王、仙后改编而来的清风、明月神,二人之间只有温情嬉闹的家庭生活,原作之中除温情之外还有猜忌、欲望、嫉妒等复杂的情感,这种复杂的感情才是最真实的感情。两对主角之间感情变得十分纯粹。这种纯粹的感情当然是浪漫的、理想的,在编导的想象中可能也是美好的,但是这种感情却不是完全真实的,失去了真实感的“美”,只是一个幻想的泡沫,难以让人产生感同身受的认同。这种主题简单化的落脚点,也使该剧由一出快乐而深刻的喜剧变成一个笑闹为主的舞台作品。

人物形象设置是改编的重要环节。对于莎剧的本土化改编更是如此,从人物的外在形象到人物内在性格、从人物关系到人物所处的时代背景,最好能做到既保留原作精髓,又有鲜明的本土化特征。在这些方面,黄梅戏版本的《仲夏夜之梦》都做了尝试,取得了较为热闹的舞台效果。

首先,从人物外在形象上看,改编莎士比亚及其他外国名剧,在中国戏剧舞台上已经有过两种比较通行的形式:一是“洋人洋装”,只为适应不同的艺术样式;一是改为发生在中国的故事,敷衍中国的人物,是相对彻底的本土化改编。黄梅戏《仲夏夜之梦》属于后一种改编方式,两对男女主人公分别是黄梅戏生角和旦角,发挥了黄梅戏的唱腔优势。原作中的仙童也改编成了黄梅戏中的丑角,服装道具都是中国本土化的元素。其次,从人物内在性格来看,黄梅戏版本是典型的才子佳人类型的喜剧,人物性格相对单一,剧中所有人物怀着对爱情的美好向往进行了一场“游戏”而已,在莎士比亚原作之中人物的性格侧面要丰富的多,而作为人本身的复杂性才是跨越时代和地域的审美共通点。在这一点上作简单化处理,让整出戏失之简单。第三,从人物关系的设置上看,黄梅戏版本只保留了清风明月神、高尚和鱼儿、吴铭和玲珑三组主要关系,删繁就简,从观演效果来看,有助于观众轻松理解剧情,并且比较契合戏曲“立主脑、减头绪”叙事方式,使剧情更流畅、集中。要注意的是,虽然减去叙事枝蔓有助于改编后适应戏曲的叙事节奏,但每组人物关系内部的张力却不能做减法,清风、明月之间只是温情的打情骂俏,高尚和鱼儿、吴铭和玲珑也没有真正的意志冲突。第四,从人物所处的背景来看,黄梅戏版本的《仲夏夜之梦》同样做了简单化的处理。时代背景的设置是要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发挥作用的,改编版当中环境背景只为人物提供时空场景,却没有对人物的行动产生影响,每个人物几乎没遇到任何环境背景的阻力,只是怀着单纯美好的愿望行动,这样失去了与现实中遭遇种种可能的观众之间的共鸣。

黄梅戏改编版在人物外在形象方面本土化程度较高,人物的内在性格、人物关系及人物所处的环境背景方面处理得失之简略。

情节是呈现主题、塑造人物形象的载体,是改编最终的呈现方式。黄梅戏《仲夏夜之梦》在情节上有增添也有删减,其改编主要体现在三個方面:其一,是剧中“巧合”的设定。《仲夏夜之梦》中最重要的巧合是仙童误滴“仙液”,让两对恋人错位迷恋。但是原作与黄梅戏版本的起点却有不同。原作中仙王奥布朗与仙后提泰妮娅因一个男孩而不和,便想戏弄她,命仙童迫克,将花汁滴在提泰妮娅睡着的时候滴在她眼皮上,这样她“醒来一眼看见什么生物,都会发疯似的对它恋爱……她都会用最强烈的爱情追求它”,这个情节呈现出仙王、仙后之间的爱恋、猜忌、嫉妒、欲望等情感因素,复杂而真实;黄梅戏版本就简化成了清风是个爱老婆的妻管严,偷老婆的“仙水”只是单纯地想帮助玲珑和吴铭,三组关系都是纯情相爱的,简化了情节也让情感变得单一了。其二,“戏中戏”情节的删减。莎士比亚的作品善用戏中戏的结构,《哈姆雷特》、《爱的徒劳》、《第十二夜》和《仲夏夜之梦》当中的戏中戏都起了重要的作用。在《仲夏夜之梦》中,昆斯、波顿等出场讨论为庆祝忒修斯公爵婚礼而排一出戏,这出戏中戏有一个非常滑稽的题目《最可悲的喜剧,以及皮拉摩斯和提斯柏的最残酷的死》,在这一出皆大欢喜的浪漫喜剧中,安排一出与主要情节平行发展的悲剧,说明真正自由与爱情是不可企及的东西,喜剧中间插入一出悲剧终究有些违和,因此,莎士比亚才会将这一出悲剧通过戏中戏的形式转化成笑剧,这也是快乐之中深刻的部分,与现实中男女主角的遭遇互为镜像。黄梅戏当中直接删掉这各部分,只保留一个戏班班主,其实只是为了仙后被涂抹“仙水”之后对其发情,作调笑之用,显然单薄多了。其三,“语言”的转化。作为戏剧重要组成部分,改编当中戏剧语言的转化,尤其是对于戏曲来说,还要转化为唱词,难度显然更大。黄梅戏《仲夏夜之梦》基本做到了语言通俗畅晓,与莎翁剧作诗意戏剧还有一定的距离。

改编版本删减了一些关键关目,增添部分主要是外部符号化的语言,莎翁剧作之中大量的“双关语”、“断句”等手法被网络词汇、当下的俏皮话所代替,此举拉近了与最广大群众的距离,不失为一种策略。

概言之,黄梅戏《仲夏夜之梦》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做了一定的尝试和探索,但还没有呈现出莎翁作品应有的精神气质和艺术品位,距真正本土化的戏曲改编还有一定路程。

参考文献:

[1][英]威廉·莎士比亚,著.朱生豪,等,译.莎士比亚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

[2]金芝.惶恐的探索——改编莎剧《无事生非》为黄梅戏的断想[J].戏曲艺术,198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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