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龙场以诗格物致中和

2018-12-07 05:36朱晓蓉
文教资料 2018年29期
关键词:王阳明

朱晓蓉

摘 要: 王阳明在环境极端险恶的贵州龙场通过自身经验而“大悟”,体悟到“心即理”,“天下之物本无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诗歌创作对于王阳明来说,既是体悟的记录,又是格物正心“以求静一”的实践过程。王阳明在龙场所“格”之“人情事变”构成了居夷诗的主要内容,以成圣之志自我觉照则是他格物正心致中和的主轴。

关键词: 王阳明 居夷诗 成圣之志

一、写诗即“以求静一”的格物实践

青年时代的王阳明苦苦寻求生命之路,已经把诗歌创作看作“无用之虚文”[1],但他一生虽无意于诗歌成就,却诗作不断。据《王阳明全集》,一生存诗六百余首,龙场时期的诗作,包括狱中诗、赴谪诗、居夷诗,占存诗的三分之一。在人生最艰难的低谷,在心学思想形成的关键时期,王阳明花了很多时间写诗,在夷人、瘴气、疾病、饥饿随时可置他于死地的龙场,他写诗的目的肯定不是锤炼诗艺、求取诗名,或留存和唱和,而是有更重要的功用。

明正德元年(1506年),王阳明因刘璟事件,被下狱、廷杖、贬至贵州龙场,人生逆转,经历百死千难。1496年,阳明第二次会试落第时曾说:“世以不得第为耻,吾以不得第动心为耻。”同样,遭受龙场之难,“对于阳明,那时最为关键的不是他为什么要经受这许多磨难,而是在风云激变之下如何保持内心的平静。他奋力维持平静的心态”[2]。

据《阳明先生年谱》记载,正德三年,在到达“在贵州西北万山丛棘中,蛇虺魍魉,蛊毒瘴疠”的龙场后:

(阳明)日夜端居澄默,以求静一。久之,胸中洒洒。而从者皆病,自析薪取水作糜饲之。又恐其怀抑郁,则与歌诗。又不悦,复调越曲,杂以诙笑,始能忘其为疾病夷狄患难也[3]。

本该伺候阳明的仆人都病倒了,阳明想尽办法伺候和抚慰他们,让他们“能忘其为疾病夷狄患难也”。“事实上,只有在控制自己之后,他才能去照顾别人”,王阳明先得“忘其为疾病夷狄患难”,“心中洒洒”,才能有力量照顾他人。《年谱》说王阳明用“日夜端居澄默”获得内心的平静。对于“日夜端居澄默”的理解不能仅指“静坐”、“静悟”,因为按照阳明自己的说法,“意之所在便是物”,“意念所在,即要去其不正以全其正”,那么进入阳明诗文中的种种事情便是阳明为获取平静而要正心的“物”。

阳明说:“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生死,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谨独。”王阳明的居夷诗记录了他人生风云突起的“人情事变”,因为诗中的这些“喜怒哀乐”、“富贵贫贱”、“患难生死”之“物”进入了他的心,他必须“奋力维持平静的心态”,格物即是致“人情”于“中和”,王阳明写诗也是为了达成中和之情,写这些诗应该是他“端居澄默,以求静一”的方式之一。

二、格平常日用间的“人情事变”

王阳明居夷诗的主要内容是展现他身心要面对的各种人、事、物,也就是他要正心的地方:与自然的关系(吃住生存,自然山水),与人群的关系(夷人,小仆,至亲,朋友,官员,学生),与自己的关系(乡愁,孤独,迟暮,惶恐),旧有的关系和状态被全部剥夺打破,要如何建立一种全新的关系纽带获得生命的意义?其居夷诗中的“人情事变”即:

第一,山水奇绝,谪官身份:“境多奇绝非吾土,时可淹留是谪官”(《七盘》)。

第二,居无所止,陋居至陋:“草庵不及肩,旅倦体方适”(《初至龙场无所止结草庵居之》)。

第三,食无所继,稼穑极辛:“采蕨西山下,扳援陟崔嵬”(《采蕨》),“晚归阴壑底,抱瓮还自汲”(《采薪》)。

第四,夷人质朴,终是未化:“群僚环聚讯,语庞意颇质。鹿豕且同游,兹类犹人属”(《初至龙场无所止结草庵居之》)。

第五,去国怀乡,游子思亲:“投簪实有居夷志,垂白难承菽水欢”(七盘),“人生非木石,别久宁无思”(《山石》)。

第六,感时伤逝,道业无成:“年华若流水,一去无回停。悠悠百年内,吾道终何成”(《溪水》)。

在龙场,首先进入王阳明心中的“事”,不是济世化民,不是建功立业,不是君臣父子,而是最原始的生存问题——如何活下去,意之所在的“物”涵盖了低至食、住、用最低生存层面的“夷狄患难”之事,是真真切切的生活体验。一切身份头衔都被剥夺,一切名利荣华已毫无意义,一切亲情纽带已经远隔,在这种处境下如何“用世”?如何有所作为?在活下去都极其艰难的生命底层,在最消磨人意志的平常日用间,如何还要做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做一个内心自由的人?何况在此情境之下做一个圣贤,其意义又何在?

从阳明居夷诗的内容可以看到,阳明的“日夜端居澄默”当是指阳明在平常日用中、行住坐卧间的格物正心的过程。日本阳明学大师冈田武彦说“自从王阳明笃志圣学以来,曾屡遭挫折,后来历经千辛万苦才最终悟道。不过有一点必须注意,即王阳明不是通过‘静悟才最终悟道的”,“他对‘心即理的体悟却是通过自身经验得出的”。

三、以成圣之志自我觉照“致中和”

“致中和”出自《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阳明说,“圣人到位天地,育万物,也只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上养来”[9],所以作为儒家修身起点的格物正是从养得内心正中平和之气入手的。

阳明说:“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然才有着时,良知亦自会觉,觉即蔽去,复其体矣!此处能勘得破,方是简易透彻功夫。”七情是人本心的自然流露,对于阳明来说,被贬蛮夷、去国怀乡、食住无着、患难生死不可能不让他产生喜怒哀惧之情,阳明要做的是不让这些情因“过”或“有着”而让内心失于“中和”。人的本心本具觉察的能力,格物的工夫就是用明镜般的本心“觉”、“勘破”、“调停”自己的内心。这种调停内心、让七情自然流露而无所染着的格物体验在阳明的居夷诗中一一呈现出来。

王阳明的居夷诗全面记录了他的龙场生活经历,也再现了他痛苦而真实的格物体验,即“正心”、“致中和”的过程。

阳明初至龙场时,最有代表性的一首诗是《采蕨》:“采蕨西山下,扳援陟崔嵬。游子望乡国,泪下心如摧。”入住山洞、开荒种地之后,在荒蛮异乡的陡峭山间采蕨望乡的刹那,内心凄苦悲哀到了极点的时候,阳明内心“已矣供子职,勿更贻亲哀”的声音,便是阳明“致中和”的努力。早在阳明洞修道时,阳明就以切身的体验发现人类亲情的不可割舍和价值所在而选择了儒学的道路。“在一个与家庭的有形联系完全被切断的地方,这种感情如何能够以外在关系的形式显示出来呢……表达他的孝敬之爱的最佳方式,是仿效颜回的自我修养的榜样”。阳明这种在内心情感自然流露的过程中,以成圣之志向进行的自我觉知和观照,即是调停内心致中和的格物过程。

“路僻官卑病益闲,空林惟听鸟间关。地无医药凭书卷,身处蛮夷亦故山。用世谩怀伊尹心,思家独切老莱斑。梦魂兼喜无余事,只在耶溪舜水湾”(龙冈漫兴五首其三)。虽然渴望像老莱子一样奉亲之心深切不变,但此时阳明的内心已显出更多的平常和平和,“身处蛮夷亦故山”,放下了对“蛮夷”与“故山”之异的胶着,“梦魂兼喜无余事”,梦中无事,心中已“闲”。诗的结尾“只在耶溪舜水湾”,不能仅看作诗人的归隐之想。“舜水湾”以出舜而闻名,“只在耶溪舜水湾”显示的是阳明的心时时与圣贤一处。

年谱:“(先生)自计得失荣辱皆能超脱,惟生死一念尚觉未化……因念圣人处此,更有何道?”阳明格物正心致中和的突破口即是内心的起点,即做圣贤的志向,阳明在艰难困苦中,在内心风云激荡时,时时自问的是:圣人在这种境地会怎么做?这种时时以圣贤为标杆的格物正心致中和的努力,在阳明悟道前后的龙场诗中有鲜明的印迹,而以圣人之心致中和,也构成了阳明居夷诗的主题。

参考文献:

[1][3]年谱[A].王阳明全集[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004,1006-1007.

[2]杜維明.青年王阳明:行动中的儒家思想[M].北京:三联书店,2013: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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