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1日,评书大师单田芳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回首往昔,先生一生坎坷,却又乐观向上,尤其是在他的晚年。作为跟先生合作了24年的伙伴,我可以负责任地说—— 先生的晚年,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那正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单田芳出生于1934年12月17日,按先生之前所说,家里本没计划让他进入曲艺行,而是去读大学。但阴差阳错,先生考入了大学,却因病休学,随后出现的一系列家庭变故,让先生必须担起家庭的重任,先生由此拜李庆海为师,进入曲艺行。不过因为先生出生在曲艺世家,耳濡目染已有相当的基础,再加上是曲艺行内少有的高学识,自1955年加入鞍山市曲艺团后,先生很快就成为了业内一颗闪耀的新星!
“文化大革命”时期,单先生历经磨难,部分情况先生在自传中有相关的叙述,但很多内容先生在后来谈起时,除了说自己倒霉之外,近乎是一笑而过,可以说,先生豁达和感恩的心态,让他只记住了对自己有恩的人。
“文化大革命”的困苦并未将先生击倒,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起后,先生便一门心思投入了评书事业中,誓要将评书这门传统艺术发扬光大。后来有人评论:“没有单田芳先生,就没有评书的今天。”这话应该改一改,应该说,没有单田芳晚年的坚持和努力,评书事业就没有今天的辉煌。
我和单田芳的相识是在1993年,那时,先生正在北京广播学院(现在的中国传媒大学)录《七杰小五义》,我恰好到此办事,结果在导播间一看,嘿!这老先生真厉害啊!讲的故事丝丝入扣,引人入胜。由此,我在朋友的介绍下,和单先生吃了顿饭,由此相识。后来先生还在此录书,接触慢慢多了,我也萌生了一个想法,单先生书说得这么好,我也给先生录一部吧!就凭先生的本事,肯定能大火!可是录什么书呢?跟单先生一聊,先生说了:“我录过广播版的《百年风云》,效果不错,录成电视评书也错不了!”
我一听,还有点泄气,好么!录过广播版,就算这是您的独门好书,观众们已经知道大概路数了,这还能行吗?
先生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当时就跟我说:“没事!当时录这部书的时候,不是很成熟,还有好多内容没增补进去,这回正好!我一遍拆洗一遍新,肯定效果更棒!”
我一琢磨,也对!之前播出效果很好,也算有群众基础,发行的时候也能有帮助!不过老先生这重新拆洗,能有多大差别呢?我打了个问号。
下面的事情可就麻烦了,因为当年的技术手段并不先进,想录书,得拉赞助、租场地、租设备,等等,需要好长时间,于是先生留了地址和电话,约定到时联系。
等把一切都料理好,已经是1994年的11月了,我和朋友奔赴鞍山去和单先生签合同。在此期间,我也被先生的评书吸引了,每次出门,车里都是一大堆磁带来回听,反复听,甚至发生了一个小插曲。那次去鞍山请单先生,火车要先到沈阳,结果在皇姑屯附近因为特殊原因,暂停一阵,结果我正好听到《乱世枭雄》张作霖死在皇姑屯这一段,一看又在皇姑屯停了,身上不禁打了个冷战。
就这样,签约过程极为顺利,先生转年到了北京,开始录制这部《百年风云》.我每天必到现场,还特意拿着Walkman,仔细品味广播版和现在录制版本的不同。结果我发现,先生所谓的“一遍拆洗一遍新”真不是说说而已,这近乎是把故事打破重组,而且条理清晰,故事比之前的还精彩!到此,我彻底为先生的艺术水平折服。在录制期间,和先生的聊天也多了,这才得知,先生现在是退休状态,没有固定的演出,现在就辗转去各电台、电视台录制评书,就希望评书这门艺术有朝一日能够发扬光大。
当时我也是个毛头小子,听了先生凌云般的壮志,就想给泼盆冷水:“那您手头能有多少部书呢?”
“书啊,那可多了!”
先生掰着指头一算,我都惊了!如果先生有这么多资源,不如那就成立个公司得了,专门运作评书,到时候让先生常驻北京,也省了四处奔波之苦。这也能腾出时间,让先生集中精力录书和推广。
我把这个想法跟先生一说,先生也极为感兴趣,毕竟如何把评书发扬光大,是先生心中的结。所以我们两人一拍即合,就成立了北京单田芳艺术传播有限责任公司,专门负责先生评书的运作。
但事情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最开始我们觉得,电视评书效果最好,所以一股脑投入了电视评书的录制,除了之前的《百年风云》外,还录制了《千古功臣张学良》《白眉大侠》等4部电视评书。但录完之后发行,就出现了困难,当时的各项支出不少,合到每集评书的录制,大概在5000元左右,而当时全国有电视评书需求的电台,不过七八家,而每家的收购价格也是极低的,等于录制的电视评书几乎打了水漂。
此时,先生虽然热情不减,但我们不得不转换方式,试着拍电视剧,反正都是脱胎于评书,只要火起来,不愁评书这门艺术本身。但这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在1996、1997年,先后拍摄了《风尘豪客》《山河泪》两部电视剧,但同样的,在发行时屡屡碰壁,没能回本。此时的公司也已经到了散摊的边缘,但单先生仍然坚信,评书不可能就这么淹没了!
随后,我们又尝试了别的突破,仍然不行。最终,只能回归到原始的广播方向,我也刻意调整了运作方式,承揽广告,尽量给电台减轻压力,做到双赢。这回,我们终于找对了方向,先生的艺术水平也逐渐得到了大部分聽众的认可,播出先生评书的电台从最开始的十几家,逐步增长到四五百家,而广告的情况也逐步乐观,公司和先生的收入开始增长。
面对增长的收入,先生干劲十足,但并未冲昏头脑,而是进一步思索评书的未来,在此后的时间里,先生不仅重录传统书目,也在试图创作新书,甚至还试图将评书这门艺术和现代的情况融合。按照先生的说法:“评书这门艺术,如果只守着前人的遗产,肯定要灭亡的,想维持评书的活力,必须注入新鲜血液。前人给我们留下了《三国》《水浒》《隋唐》《杨家将》等评书本子,我们能给后人留下什么呢?”
所以在先生的晚年,传统评书在他的手中,以新思维和新解释,重新焕发了活力。而新书到了先生手中,通过传统评书的方式加工,也成为了一部部能被听众广为接受的作品。而和先生的努力相应,各种名誉也纷纷而至。2004年起,先生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第三、第四届名誉主席;2010年,先生被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评书代表性传承人;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这一切的荣誉,先生开玩笑,是靠一张嘴说来的。其实这更是先生的艺术水平和勤奋的收获。曹操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话可以说是先生晚年的真实写照。
到現在我还记得,当时中宣部推荐一部报告文学《根本利益》,先生听说之后,也买到了手中,发现了此中的不少闪光之处。于是我们跟作者何建明联系,以公司的名义签署了改编协议,先生就在此基础上,以评书的方法,将此部书重新演绎一遍。此书一经播出,反响很大,甚至有不少听众把电话打到了电台,要求见单先生反映冤情。
此外,先生还在小说的基础上,改编过评书《栾蒲包与丰泽园》,在录制的过程中,原作者黎荣要求一直在现场,先生录制自己的书,他是一集没落,待录制完成后,他还握着先生的手,直夸先生对他的作品演绎,这也使他的原作更加丰富,更加出色!能得到原作者的肯定,也可见先生的艺术水平。
到了70多岁之后,单田芳先生仍然不辞劳苦,继续录制评书,甚至接下了一个大工程—— 红色经典系列评书。虽然此时,先生年事已高,较为繁琐的整理工作先由弟子替代,但先生仍然坚持老派作风,录制时完全不看稿,而且在整理后的基础上,坚持做进一步的演绎,所以一部部传记到了先生口中,又成了人们熟悉的评书,反响甚佳,连连获奖。
统计一下先生一生的作品,在老派的艺人之中,大概能有两个之最。一个是数量之最,先生共录制广播和电视评书110多部,共计12000余集,节目时间6000余小时,当然,这也是托了如今先进技术手段的福,但更是先生几十年如一日的心血。另一个是题材之最,先生的评书内容包罗万象,纵横古今,而且愿意接受新鲜事物,所以他的评书横跨各行各业,这也就使得先生的评书突破了传统的群体,和不少新群体,新听众乃至年轻人都建立了联系,而大家通过各种不同的方式,接触先生评书之后,无不为先生的艺术水平折服,所以说:先生的艺术水平+勤奋+新潮,这也就是“凡有井水处,皆听单田芳”的原因吧!
《纽约时报》曾评价先生:“将古老的评书传统推向现代,让几代中国人得以欣赏”,这一点不假,所以先生对于评书事业是个承前启后的人物,他向人们证明了:无论是传统评书还是新评书,只要水平过硬,评书这门事业就会继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