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生
远远的我就看见三只狗在叠罗汉偷猫粮。猫粮是义工小王昨天放的,此刻已经洒得满地都是,一群狗在下面连吃带往怀里揣。有个眼尖的看见我,发一声喊:“风紧,撤呼!”众犬登时作鸟兽散。罗汉堆最上面的狗猝不及防,摔个四仰八叉,连滚带爬也要跑。
我定睛一看:“杨二?”
那狗一抬头,果然是杨二。杨二认出是我,臊眉耷眼的,只得一瘸一拐走来跟我行礼:“陈指导好。”
我说:“年前你不是和杨老太爷搬到苏州敬老院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杨二以手掩面,叹了口气:“这可说来话长了,陈指导休嫌絮烦。”
“这是哪里话?大家是老街坊,我还是看着你长大的。只是我还没吃早饭,站久了怕低血糖,你跟我到办公室坐吧,不嫌弃就一起吃点儿,吃完慢慢聊。”
进到屋里,我摆开刚买的小笼包、油条、豆腐脑,杨二顿时两眼放光。我随便吃了几口就推说饱了,到一旁浇花,杨二顷刻间把剩下的食物一扫而光,又灌了一壺隔夜菊花茶,吃饱喝足后才把这大半年来的经历娓娓道来——
原来刚到苏州那边,杨老太爷就生病了,家里人把老爷子送去住院,没人管杨二。他一个刚来的外地狗,人家不知他根底,互相方言又不通,说也说不明白,只好由人拴在敬老院小花园里,吃些剩菜剩饭。好不容易杨老太爷出院回来,谁知经这一番折腾,老爷子本就不太清楚的脑子越发糊涂了,竟然不认识杨二了。杨二使出浑身解数,杨老太爷还是拿不准他是谁,有时候还管他叫“杨大”,摸着他的毛说他该理发了,被全院传为笑谈。后来有一次杨老太爷的儿子杨大来探望,听说此事大为恼火,当即让杨二收拾行李滚蛋。还是院长从中说和,好歹给杨二买了张绿皮火车票,打发他回老家来看院子。看了俩月,连个通知都没接到,院子就易主了,新户主把他扫地出门,从此流落街头。
杨二说得抽鼻子,我听得叹气,半晌无话。
我替杨二出主意:“你当了这么多年宠物狗,待人接物的规矩都学过,讨人欢心的本事也不在话下,何不倒饬倒饬,找个好人家领养?我帮你在网上发个帖子。”
杨二连连摇头:“不可不可,好狗不侍二主。现在只是权宜,一旦攒够盘缠,我还得去苏州找老太爷呢……哎呀!肚子好疼!”
杨二突然捂着肚子呻吟起来,我赶紧领他去厕所,估计是隔夜菊花茶的劲儿上来了。我返回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曲折打听到杨老太爷近况——已经在苏州公墓落户了。我啃着指甲转了好几圈,上网查了狗的平均寿命,又跟流浪动物救济组织的小王商量,终于在杨二回来前想出了办法。
“刚刚帮你找了份工作,你看怎么样:在厂子里看仓库,管吃管住,每天伙食标准二十元,还给上医保,就是没有工资。”
杨二有点失望:“没有工资咋攒钱啊?伙食能发钱自理吗?我少吃点的话……”
“不能。”我一口否定,又是劝他眼下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要紧,又是吓唬他这样下去早晚让城管抓起来,总算把他说服了。
“还有一点,入职后得把狗证押在单位。你的证还在吗?”
“在。”
“很好。”我说。
现在购票乘车要实名认证。如果有一天你在开往苏州的火车上遇见一只无人陪同的名叫杨二的老狗,请冒充苏州敬老院工作人员告诉他杨老太爷出国了,让他好好保重不要想他——狗这种动物是很好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