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佳音
20 岁时,开始在酒吧驻唱,风花雪月,夜夜笙歌。30岁时,剃了板寸,戴着金项链,穿着梦特娇无奈下海,开过餐厅、美容院、酒吧、公司,全数失败。34岁时,沦为无业游民,天天坐在上岛咖啡和人打扑克,体重一百七十多斤,挺着大肚腩,弯腰没法为自己系上鞋带……
吴秀波
42 岁时,又主演了一部电视剧,比八年前在《马大姐和邻居们》里客串一个书商,处境只是略略好转。开播伊始,经纪公司的宣传每天给记者打电话,重复着令人厌烦的推销“这个剧真的非常好”,回应者寥寥。但几乎一夜之间,媒体再邀约采访,得到的回复是:“得协调下吴老师的档期,最近可能没有时间。”是的,这个男人叫吴秀波。
“中年得志,一夜爆红”,哪怕你跟我一样,昨天恰巧读过一篇题为《还原一个不为人知的吴秀波:前女友因吸毒而死》的文章,也很难抹净如此的印象。我不大喜欢“一夜成名”的励志传奇,就像我不大喜欢这专访恶俗的标题。尽管它看起来是事实的一部分,尽管文章其实娓娓道来,细腻饱满。
与其说我不大喜欢“一夜成名”,不如说我担心这样的标签,会让很多人产生错觉,以为成功得来便宜。就像王宝强的故事,让万千“北漂”和“横漂”不甘放弃,一等十数年,哪怕全无天赋。“他可以,我凭什么不可以”,还振振有词。又如李宇春的成功,纵容无数少男少女痴心做梦,不愿醒来。“我比她还漂亮”,但传奇本无法复制。
在这个最讲究“命数”的行业,我依旧愿意相信努力和实力。讨喜地说,吴秀波十年前为了讨生活,拍戏要从六楼跳下,毫不迟疑;十年后业已成名,每天连续拍摄14个小时,他亦无怨言。刻薄地讲,新剧开播前,他跟姚晨为了稿子里谁的名字排在前面,公关团队分毫必争。时间洗刷掉浮躁,这行的成功者无不是专注、刻苦而执著的。
偷偷生出几分骄傲来,又很快生出几分哀伤。毕竟确有一些地方,更讲究人脉、资源或者其他,而靠读书、靠个人奋斗,彻底改变命运,也越发困难了。
1992年一艘从中国出发的货轮,打算穿越太平洋抵达美国的塔科马港,但途中遇到强风暴,一个装满2.9万只浴盆玩具的货柜坠入大海并破裂,里面的黄色鸭子、蓝色海龟和绿色青蛙漂浮到海面上,从此随波逐流。那些黄色充气橡皮鸭,用它们微弱的浮力与坚忍的耐受力,在无边无际的大洋里克服万难,历时15年,终于从中国漂洋过海,登陆英国、美国。
大黄鸭
这奇幻旅程,像是一个童话故事,其不可思议的乐趣与令人钦佩的勇气,激发了荷兰艺术家霍夫曼的创作灵感,他很快创作出首只“大黄鸭”。是年,充气大黄鸭就开始游历世界,这个可爱的家伙每到一地都会引来当地粉丝的疯狂追捧,2013年的香港也不例外。岸上的男女老幼里三层外三层,在他们举起的相机屏幕里,高楼林立的维多利亚港因为大黄鸭,瞬间变身童年的大澡盆,天真烂漫。大黄鸭沿着维港戏水,每转一个方向就引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从人造鸡蛋到仿冒的美国白宫,中国模仿者以善于突破世界的想象力而著称,这一次他们同样没叫人失望。大黄鸭还没来得及告别香江,就踏上了“山寨奇幻之旅”,环肥燕瘦的黄色充气鸭子已在杭州、佛山、芜湖、无锡、重庆、杭州、天津、西安、淡水、东莞等地招摇过市。它们或大或小,或被戴上了蓝色的蝴蝶结并有了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或被可怜巴巴地关在商铺门口的金属围栏里,相同的是都没有得到著作权人的授权,都是赤裸裸地抄袭、侵权。
东施效颦,一哄而上,我们似乎已经习惯。山寨大黄鸭,不过是又一个笑柄。获利微薄的国产山寨手机、行销世界的“名牌”服饰和箱包、电视里满满当当的选秀相亲节目;还有梳个大背头一脸油腻相的金身弥勒佛、堪比美国国会大厦的县委办公大楼;对了,还有家门口那“金碧辉煌”的武宁路桥。粗陋的模仿者,无所畏惧地袒露出庸俗的审美趣味和肤浅的功利觊觎,并不在乎耻笑和唾弃。
尽管模仿可能是最大的恭维,但大黄鸭的设计者霍夫曼说,中国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大黄鸭,他一点也没觉得有趣,“如果我是中国人,我会反感,我真的会很反感,这种行为会毁掉社会文化。”我是中国人,我不只反感,还觉得很羞耻。
精力充沛的广场舞大妈们令人欢欣地跳出国门、走向世界了,纽约布鲁克林的日落公园已经成为她们展示风采的舞台。只可惜,因为公园周边居民不堪噪音多次报警,舞蹈队的领队王大妈近日被当地警方戴上了手铐,还收到了传票。在传票上,警方列出她被控罪的理由是“在公园内没理由地制造噪音”——当地法律规定,公园内播放音乐以及制造声音所带来的噪音必须低于35分贝,超过就是违法。
中国大妈的广场舞
制造噪音并且不受待见的,还有数以百万计的中国游客。“先闻其声,后见其人”,这是别人对我们的印象。大约从农耕文明发展而来的中国人在大自然中生存与奋斗,习惯了大声说话,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很多时候我们还用声如洪钟、振聋发聩这样的褒义词来形容声音嘹亮,出门在外一样推杯换盏划拳斗酒,却忘记了角落里低声耳语或许正在嘲笑我们的老外。还有,那些在卢浮宫里大声喧哗的黄皮肤或许比在门外洗脚的更丢人现眼,不敢相认;甚至,一路欢歌笑语并且留下满地果壳纸屑的旅游大巴上已用汉语写下了警示标识,叫人羞耻。
对了,相比我们的国家电视台曾在大卫像局部打上了马赛克,煞有介事地讲究“文明”,华人当街或在公众视野内晾晒内衣内裤则经常讨得他们的邻居愤而上门,甚至无果后还不得不投诉至警局。去年秋天,嫁到伯明翰的北京姑娘只是在窗把手上晾晒女式内裤,就引得她的英国邻居无比诧异,甚至敲门来问“这儿是不是提供色情服务”。后来她还收到了警局来信,因为附近居民怀疑其从事“非正常活动”。
以上种种,大约并不能简单归罪于文化差异引发的摩擦,一笑置之。而是隐隐地渗出我们对现代文明规范、对规则和法律的忽视,甚至无视。令人遗憾的是,从随意闯红灯到制售假冒伪劣产品,从学术论文造假到贪污腐败盛行,渴望融入世界的中国依旧在肆意地破坏规则,从封建社会一路沿袭而来的“刑不上大夫”“法外开恩”等思想如今依旧时不时借尸还魂。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真正赢得世界的尊重,起码先要学会遵守“游戏规则”。比如艰难地适应世界贸易组织的种种规范,也比如逐渐习惯在交响乐乐章间不再鼓掌。而后一点,上海的观众,经过多年熏陶和培养,就做得很好。
怎么才算越位?相信大部分人会回答,攻方传威胁球的一瞬间,攻方球员超越了最后一名防守球员。非也,应是超越了倒数第二位防守球员,不能忽略了对方守门员嘛。如果守门员出击,后卫在门前,超越了守门员也算越位。有没有觉得我很厉害?其实我只是趁德国队摧枯拉朽时翻翻杂志,里面刚巧有篇《一个伪球迷的自我修养》,姑且摘来试试。文章还教导说,为了掩饰弱点绝不能讨论比赛细节,甚至可以带着几分失落说,我的足球赛季,在冠军杯决出的那天,就结束了。或者说,童年看到的最好的世界杯,是巴乔忧郁地把点球踢飞了,在那之后,也许有更好的球星,更好的比赛,但就像鲁迅在《社戏》里说的罗汉豆,以后吃的,再也没有那夜的好吃了。
暗自揣摩了一下,嘿嘿。但我们又为何要学习这些装腔作势的小诀窍?是因为平时跟我们一样不大看球的左邻右舍一夜之间都成了范佩西和穆勒的发小,得收复谈话中心的失地?就像陈道明的话剧和莫奈的睡莲来了,不曾排队买票,怎么好意思跟人说自己是文艺青年。还是因为熬夜本身所具有的象征意义?于是一边感怀大学时候在礼堂通宵看球的激情岁月,一边在暗夜翻开领口端详“年轻”的标签,小小窃喜。
惶恐被时代和人群抛弃的我们,佯装热爱世界杯。其实异类未必有错,只是不好意思突兀。就好像小时候哪怕刻苦温书,交完卷子也要跟小伙伴讨论一下前晚的港剧,其乐融融;就好像听说好多名家,私下都不大喜欢《繁花》,但目力所及几乎交口称赞,毕竟已经名声隆隆;就好像有些人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最终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回家,以逃避社会对同性恋的压力。很多时候,自由而独立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想起来,这些佯装球迷的日子,倒有一张照片打动了我。日本队首战不敌科特迪瓦,但日本球迷在赛后冒雨捡拾丢弃在球场的垃圾。据说早有传统,但也叫我觉得,哪怕“装腔作势”,哪怕从众,也不全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