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诗蕾
“学长现在还在乐团里吧?”
“没有了。”屋檐下的人笑着摇完头,似乎想起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学长很有名啊。”
“哈哈哈不是吧。”
大雨里,撑红伞的女孩像下了决心。开口的瞬间预料到对方可能听不见,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却因为害羞无法更大声了,她声音很小,“对我而言。”
18年过去,《你好,之华》中文台词编写者吴楠讲起电影《四月物語》的这个片段时,还是惊叹,“这句台词太厉害了。”自己也想不明的少女心绪,强烈、放大的自我意识,这些吴楠在20岁时最需要的东西,都在岩井俊二的电影里得到了。
年少时受到影响的女孩也成为了电影人,最后与导演本人合作。她始终没有告诉岩井俊二这件事。或许创作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渗入了陌生人们的生活。2000年前后,网络论坛刚兴起,许多论坛ID都是《情书》主角“藤井树”。几位朋友后来告诉我,这些年里他们受到导演的影响有多大,那些电影片段嵌入过往,共同组成了他们真实的人生。
这个选题之前,我对岩井导演的印象源自郭敬明主编的《最小说》,这个频频出现的名字和那些斜切的麦田写真汇成一个朦胧印象,“唯美”、“很文艺”。准备选题时才开始看电影,和当初的印象偏差还是挺大的。
用“青春片”来界定他的电影作品未免有失偏颇,他电影里有复杂的社会景观,声色画影有幽玄之意,角色如樱花露水般美丽易逝,没有直接的大悲大痛的场景,但有一股贯通的凛冽。
有些人的性格可以一眼望尽,有些人则像雾里看花。短时间彻底了解一个人,对我来说一直是伪命题。第一次看到岩井俊二是在沙龙。他一出现,我忽然想起去年这时候采访的科幻作家、新华社对外部副部长韩松,他们身上有一种非常相近的疏离感。在这种疏离感之下,往往是相近的“天真”。
社交网站上,岩井俊二充满了对世界的欣喜与好奇。50岁生日的感慨是:“活了半个世纪了。就叫我半世纪少年吧。”他仍然在追《少年JUMP》的《火影忍者》。一讲到火影,岩井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起剧情还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进度有点落后。
看起来似乎是个腼腆得有时会拘谨的人,但对于日本“3·11”地震的系列问题,他持续发声并做了许多实事。写稿中,我常想到张新颖讲沈从文的一句话,“他并不是文学就只写很美的东西就好了。”
与很久没见的大学同学见面的时候,同学告诉岩井俊二,“其实我没有看过你的作品”,“看你的作品让我感觉很痛苦。”当事人感受到的是罪恶,甚至愧疚地设想自己给朋友带来的不好影响,“其实对于我这个朋友而言,平时他可能都会忘记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当他在电视上看到我的作品,这样的想法就会重新出现,就会想去把电视关掉。”
岩井俊二有些沉重地讲起这件事时,我忽然觉得离他很近。如果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我大概也是这样的反应。之前数学家朋友和我讲到一个物理名词叫“以太”,即一种充满空间的透明连续介质。这个词也在岩井俊二电影《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频频出现。这个概念我一直觉得非常浪漫,并且令我安心。
年初,李诞说,“我总说be water,什么是你呢?你是一堆东西的集合,怎么说得准呢。你要强调你是什么,你就活硬了。”
5月里,张新颖讲起沈从文,“所有的论断都意味着排斥……这个由不断的排斥构成的生命经验,恐怕是狭隘的。”
10月底,在对岩井俊二的采访中,我也听到了相似的核:“现在去回顾过去的自己,其实并不想用一个固定的词去定义它,更想带着灵活的想法。因为一旦去定义了一个想法,它就会变得固化,变得不灵活。”
万象纷繁,什么在营建界定空间、沟通人我?也许是性格和经历,也许是类似体悟,也许,人和人本来就是相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