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山东菏泽市第一中学 李 源

我也不知道要从何谈起，写这篇文章是因为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且无法停下来。我想写写我的父亲，虽然有些迷茫，但我知道我要写什么，那就开始吧。

写的时候又发现，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位很难言喻的人。

父亲的观念和我截然不同。他是成长于伟人领导、人民公社年代的人，那时，人们被招展的红旗、震耳的喇叭声所激奋，和我们这些被电子产品死死控制的人，实在不一样。比如他的偶像是毛泽东，而我的偶像是许嵩。

别看父亲平时沉默寡言，他来了兴致时，可以滔滔不绝、大讲特讲毛泽东的丰功伟绩，我总在一旁不耐烦地听着，却不敢说出来，这一听就近十年了。

父亲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说好听点是外向、奔放，说白了就是性子躁。我年少时，父亲并不相信温柔会有什么效果和力量，因此没少打我。现在他不太承认了，也许父亲老了吧，或许是他真的不记得了。

我曾多次偷偷地哭过，但随着时间流逝，那些痛苦早已烟消云散。打了，哭了，一切便又如常。现在想想，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哭的，可当时硬是忍不住。父亲那时还颇有力气，他似乎随时都准备打我，让我对他产生一种恐惧心理。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父亲。好笑吧，但那时我可是认真的。

父亲给我的另一个印象是忙。越忙，脾气越不好。他和母亲也没少吵，常常是刚刚和好马上又开始吵，吵了之后又和好，日子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过去了。我还不懂事，认为他们的婚姻是不美满的，虽然我并不知道婚姻的本质和目的是什么，但我总希望和母亲一起生活，将父亲远远地甩开。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晃十年过去，虽仍然看不惯父亲的作派，但我并不认为父母是不幸福的，相反，我更多的时候觉得我们一家刚刚好。或许，这就是浅显而日常的生活吧。

父亲不乏文采，连他的文采都颇情绪化，一如他的性格。心情好时，他在宣纸上龙飞凤舞，挥毫泼墨；或者在稿纸上洋洋洒洒，字里行间好像透着“大学问”。然后，他把作品拿给我们看，并希望得到我们的称赞，好像孩提时拿着刚写好的作文给老师看一样。我上中学之后，他的笔下多了和谐与稳重，有时还显得花团锦簇。我不知道是他在改变，还是我变了，或许都有吧，连时代都在变化呢。不变的是，他的文章从小学时便一直陪伴着我，不觉间也是十载春华了。

父亲终究躲不过老——这个使无数人悲哀而又无法扭转的现实。

那天我从学校回家，一进门便看见父亲躺在沙发上熟睡，一脸的病态和疲倦。母亲说，是因为感冒所致，下午还要去输液。我很惊讶，在我小的时候，父亲要求我生病时不吃药、不输液、自己扛着，他也一直这么做，但现在他不得不向现实低头。他的脸，我进行过仔细观察，我承认我无法将它描写出来，我无力用文字去描写岁月对肉体施加的那无情的刀痕。用一个笼统的词，那就是沧桑感吧，那种带着“风霜刀剑严相逼”的深深的沧桑感。

父亲的眉眼间渐渐少了壮年时的火气，多了一种对岁月的唯诺。虽然父亲尽力保持着年轻时的精神与活力，我却无法躲避他脸上那漠然的神情。虽然他平时还是会努力挺直腰走路，但不难发现，他从脖颈到腰部那一道日渐分明的曲线……父亲的确老了。这么多年了，他可能到该用“老”来躲一躲这残酷竞争的社会的时候了。

父亲盖着被子，一语不发，还发出轻轻的鼾声，呈现出一种让人怜悯的弱小。我是个不善于将情感表达出来的人，只是默默地望着，心里涌出阵阵酸涩。我的心情无比复杂，如同从灵魂中蔓延出来的那种酸楚。我依然无力用文字将这种感觉写出来，只是在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显现出一些回忆、一些画面。那些我想说而又没能说出的言语，一次次从我眼前流过，它们渐渐凝成一滴百感交集的泪，打湿了我干涸的心灵。

有人说，当到了一定岁数时，你会对父亲的看法有所转变。那时我是不信的，因为我还沉浸在母爱的温暖中无法自拔。但现在，我慢慢能理解父亲所做的一切。父亲的情感需要用时间去沉淀，他并不像母爱一样顷刻间便可以感受到。小时候，我一写关于父爱的作文，总会用到“父爱如山”这个词，但那时我是虚伪的。我只知道去用，却并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这个词的含义。现在，我开始真正去理解了。在我看来，父爱是无法用文字来描绘、来修饰的，他的情感是那么隐晦而深沉，当你有所理解时，便不想用那些幼稚的字眼来描述，因为总觉得无论如何描述也难以企及。

我忽然明白，为何很多作家会浓墨重彩地通过父亲来展现一些人生的情感和哲理，因为当你有了岁月的折皱之后，才会真正去感受和理解父亲。父爱的高度，是幼小的我们望不到的地方，只有循着时间慢慢攀爬，我们才会望见它。那时，它是缥缈而又真实的。

写到这里，我再也写不下去了。并不是因为感动而双手颤抖，而是因为词穷，因为我说过，父爱是无法用文字来描述的，只能由我们的内心去感悟和理解它。

编 辑 絮 语

这是我读到的所有写父爱的中学生作文中，我最喜欢的一篇。李源同学反复说“我的父亲，其实是一位很难言喻的人”“我承认我无法将它描写出来”“我依然无力用文字将这种感觉写出来”“因为总觉得无论如何描述也难以企及”“父爱是无法用文字来描绘、来修饰的”，但在极为冷静而近乎睿智的叙述中，他将父爱的真谛，将他对父亲的感受与理解，揭示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