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工作

梁晓君

父亲今年63岁，他早在三年前退休，开始了含饴弄孙的生活，四十年的忙碌终于画上了句号。父亲是一名模具师傅，熟悉这行业的老人家也知道，在过去的日子里，这一工作在经济浪潮面前，经历了跌宕起伏的波动。父亲常言：任何时候，都要把勤奋当成工作的常态。所以，尽管他不是行业当中的弄潮儿，也不是里头的佼佼者，但他面对改革，始终能坚守自己的方寸之地。

父亲有一双巧手，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里，他可以凭借细腻的手工做出精致耐用的家具。小时候，父亲总喜欢拿着刨具，在窗边劳作，眼看木块在他手中变幻，眼看木屑在斑斓的光影中飞舞，我的心中总是充满了仰慕。因为手艺好，四方邻里偶有找他帮忙做点家具的，他都义不容辞地帮忙，日子就在祥和的平淡中，慢慢流淌。

我7岁的时候，父亲患上了鼻咽癌，凑巧碰上国企改革，他下岗了。过程何等的漫长艰难，但在今天的回忆面前似乎已有点模糊。他最终熬过来了，战胜了鼻咽癌，进入了一家新成立不久的私人企业，进行皮具设计。尽管和之前的工作略有不同，但凭借以前累积的好口碑和细腻的技术，父亲很快取得了设计技术的突破，客户屡屡上门订购，生意做得如火如荼。他也因此获得了老板的赏识，升为工厂主管，也就是厂长，那是爸爸工作最得意的十年。

十年过去了，工厂的运营步入了正轨，爸爸的身体也无力支持日益繁重的工作，而负责人也不想技术和管理长期掌握在外人手中，于是他再一次被辞退。

机器化的大生产也让父亲失去了更多的就业竞争优势，人到中年，失业的阴影一度笼罩着整个家庭。失去工作的那个晚上，爸爸不顾医生的警告，抽烟抽了一晚上。幸好，他没有过分沉浸在吞云吐雾的沮丧里，很快收拾心情继续外出打工。这一次，他仍像多年前一样，从一名普通工人做起，起早摸黑地工作。

大学毕业后，我考到了事业编制，妈妈也顺利退休，家庭的经济一下缓和了，家人都劝爸爸辞职，好好修养，他却拒绝了。我询问原因，他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人不能懒，不干活，心里不踏实。套用当下流行的话，应该就是时代抛弃了你，连声再见都不会说的纠结吧。

父亲60岁生日的那天，烛光映得他的脸通红通红，那是久違了的健康的红润，他吹蜡烛的瞬间，我似乎也感受得到他的如释重负，在经历了癌症、下岗、失业的连翻打击后，他终于迎来属于他自己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