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新日
一直都是伴随着乡下的时光长大的,乡村的土坯和青瓦总是被大人们组合成高高低低的房屋,留两个窗户,开两扇门,然后,打一堵泥巴的院墙,盖上挑檐的门头就是一户人家,多半如此。
也有大户,五世同堂抑或四世同堂的庄户人家,逐渐地会把院子演变成三合院,或者两进的院落,门对门住着几代人。不用说,堂屋都是长辈的,按辈分来,乱不了。
当然,院子越多,年代越久远,家族的势力也越大。我祖上没有做过官,也没有出过生意人,但祖父勤劳能干,不停地开荒种地,倒也积攒了两进的土院子,父辈弟兄四个没有分开住,都挤在院子里。
童年的印象总是和小村的一草一木联系在一起的,草草木木构筑了乡下独有的风景,依照当地的习俗,村子里的新房子老是一座座、一排排地往前撵,撵着撵着就把我家和连贵家甩在了后边,连贵家退在了最后,隐在又粗又大的绿树林里,有点古庙宇的感觉,有些幽深。
前面的树还没有长起来,已经围着每家每户站好,安静地等待慢慢长大,这些站着的河流汩汩地流着绿意,流着乡情。
河不大,但清澈见底,如一条白色的带子绕着村子,拐了几个弯后便伸直了腰流向远方。
山也不大,都是土山,或者说是丘陵,长满了青竹和野树,那儿是鸟儿的天堂,它们在树上安家,在竹子上嬉戏,四季都在绿色的诗里清亮如水。
风也是香的,携着各色的野花和鸟鸣,它们穿过门前的竹帘,在宽敞的前厅里留下花影,红木的椅子也香,老式的茶几也香,紫砂的茶碗也香,墙上的干草也香,整座屋子都是香的,那份悠然的淡香在平淡中度过,让乡村的日子有了花一样年华,都是平常的流水一般,都不会在意,在意的是这一帘的春色。
乡下的阳光恣意地照着,草径宛若飘带围着小村舞动绿色,水牛已经卸下犁耙,悠闲地点缀在田间地头,咀嚼的岁月在竹帘内卧下,细细的犬吠掉进黑夜,一朵一朵的,带着入水的清脆,有点凉。
我一直怀念乡下的日子,被竹帘隔着的乡下每天都是掀书一样一页一页地被打开、合上,人就是这样被日子数老,也越来越薄,直到透亮……
我们都不明白家乡的人是什么时间钟情于这些竹帘的,是因为院子里的青竹,还是留意于朦胧的岁月,被尘土封闭的乡下,被野花毒倒的清晨,被青瓦压弯的屋子,被池塘滋润的绿风,都要收集进来,乡土味的乡下无意间诗意起来,多了文人的味道。
也是,一帘青本来就是文气十足的,可偏偏被乡下的粗人享受了,家家都是。我有时在想,再温馨、再文气的庭院又何尝不是世俗中最普通的创造,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才是平常,平常的才是经典的,回忆一下,多少是解释得通的。
居山居水,掀开竹帘,沿着青草铺就的小径,在鸟鸣声里散步;抑或拿着农具,走进庄稼地,完成一场平淡的农事;或者,挽着裤管,双腿沾满稀泥,赤着脚踩着黎明,风里雨里的绿在心底蜿蜒。四季里,庄稼人的庭院都隐在绿树的环抱里,少了疲劳,多了生机。
乡下的日子是自然流淌着的,乡下的人也和那些养着的,放开的牛呀,羊呀,猪呀,鸡鸭鹅一样,都属于大自然,看的,吃的,闻的都是绿,绿已经深入骨子里了。
院墙上面竖满了阳光,这一堵墙断开了院子里里外外的绿。冬天,老人们喜欢坐在墙根下,拐杖和阳光都摆在他们身后,枯叶也和他们一起挤在墙角,偎在稀疏的绿之间,青褪去了颜色,剩下的就只有这些掉了牙的老人和落下的黄叶了,整个村子都萧条了许多,就连犬吠都零零落落的。
入帘青是大人和小孩随时都可以体味的,即便大雪封門,打开珠帘,洁白的雪下面还是站着骄人的绿,年轻的绿,不老的绿。
入帘青不光指那些植物,还有进得门心就年轻的意思,我一直这么理解。
(秋声摘自《海南日报》2018年7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