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欣格
7月11日 晴
我行走在一片寂静中。
雪是明亮的,雨是暗淡的,流动的空气像风那样游动又回旋。这是生与死的交界处。我走在灯红酒绿的背后,仿佛置身事外。
我只是一个失意的魂魄。
我时常闭着眼冥想,回忆我的一生。来到另一个世界,所有前生的失意都可当作闲话笑谈。
风不断地回旋,卷起枯木下的残叶,像是通往过去的隧道。天边的夕阳静静置着,像块油漆桶中焗熟的红薯,表皮软烂,金色的薯泥向四周蔓延,覆盖了我的回忆。我生前曾是一个城市管理者,虽在交警队工作,但我清楚自己的分量。那是个年迈的寡妇,一年前死了丈夫,便以红薯换得些钱。那天正下着暴雨,我奉命督查清河街。警笛一响,其他人都跑了,只剩下她一手抱着小儿子,一手慌乱地埋着锅铲,脸上淌着的不知是汗,是雨还是泪。见着我,眼瞳中蒙上了雾纱,炙热而绝望。我想着自己那卖凉糊的母亲。于心不忍之下便扶起了她。太多的细节而今已是朦胧,只记得那只拉住我的手像极了那年母亲被城管暴打时年幼的我拉住的手。
我以为这是黎明的温暖,却未料得这是末日的余光。
局里关系不好的同事对我未履行职责一事大肆渲染,那人是干部子女,于是上表批评后我离职了。
我的生活再次陷入极度的贫困,拿着单薄的简历,却无安身之地。我用余下的钱买了几块面包,过期的给自己,好的给痴呆的父亲。漫漫长夜,我用开水泡好面包块,将它一点点喂入父亲的嘴中,目光便肆意纵横在面颊上。父亲乐呵呵地笑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指着我喃喃着:“幺娃,水,哈哈,水!”我的心瞬间像有一段瀑布猛冲直下一般,恍惚间,我看到了红薯,警车,还有手。我冲入房间,拿起笔,在纸上舞下一个个字,像是激烈的进行曲,带着鲜明的节奏,又像是在舞台,台上一半是悲剧,一半是喜剧。
次日清晨,我带着稿子去邮局,信封落入墨绿色的邮箱,没有任何声响。却在我的身上留下剧烈的回音。我的腹部开始作痛,那过期面包在胃中翻涌,我迈开一小步却又猛地跌倒在马路中央。世界开始翻转,我好似看到闪烁的橘黄车灯向我直冲而来。巨响后,我仿佛看见了一个下着雪的原野,一片寂静。
我走在生与死的界线中。一片灯红酒绿里,我看到了商场中央荧屏中的报道“写了《水云间》一文的匿名天才作家今日已揭晓谜底。”映入眼帘的是个规模不大但整洁温暖的烤红薯店,老妇人脸上流淌着汗水,却又温暖异常。我看见我的父亲躺在一边的轮椅上,拉着妇人小儿的稚手,像个孩子一般不谙世事地笑。
雪是明亮的,雨是暗淡的。偶然听老者说过,在这里,云水间是雨后的烈阳。
我转过身,向那风雨交加的旷野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