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喆
“清初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历来以画闻名于世,他们直接承继董其昌正宗文人画派的衣钵,倡导摹古,讲究笔墨韵致,居当时画坛正统地位。“四王”的绘画对清代画坛影响巨大,正如清方熏《山静居画论》所记:“海内绘事家,不为石谷牢笼,即为麓台械杻。”[1]“四王”的书法虽然没有绘画那样闻名于世,但是也有自己的风格特色,尤其是他们的尺牍作品,不仅能管窥其书法风格,更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从中可以了解到“四王”的交游和生活状况以及艺术风格的形成。
一、 “四王”尺牍的来源、数量及递藏
故宫博物院藏“四王”尺牍作品共40通,其中王时敏尺牍24通,王原祁5通,王翚9通,王鉴的尺牍最少,仅有2通。
“四王”尺牍的来源大部分是国家文物局拨交以及故宫收购,时间从20世纪60年代一直持续到70年代末;比如1960年第12期收购的《王时敏手札册》以及1962年购买的《王原祁等书札册》。
从这批尺牍上的某些鉴藏印,可以了解它们的递藏情况。例如在王时敏《致石谷札》中钤有毕泷的三方鉴藏印,分别为“竹痴”“毕泷私印”“涧飞氏”。在清末民初徐珂编撰的《清稗类钞》中,有关于毕泷收藏书画的记述:“毕涧飞,名泷,号竹痴,秋帆制府胞弟也。风格冲夷,吐弃一切,独酷嗜书画。凡遇前贤笔墨之洽己趣者,不惜以重价购之。乾隆癸卯冬,冯金伯访之,出示所藏宋、元、明人笔墨,皆真迹中之煊赫者,无一赝鼎。其于太常、烟客、南田、墨井、石谷、麓台诸家,所收尤为精粹,几于日不给赏。”
《王鉴手札》中有一方“曾藏丁辅之处”鉴藏印。丁辅之(18791949)是民国时期德高望重、才华横溢的篆刻家、书画家、收藏家、诗人,西泠印社的创始人之一。原名仁友,后改名仁,字辅之,号鹤庐,又号守寒巢主,后以字行。浙江杭州人,系晚清著名藏书家“八千卷楼主人”丁松生从孙。其家以藏书之丰闻名于海内。丁辅之幼承家学,从小受父辈督责,刻苦治学,对诗文、书画、篆刻、古文字、鉴藏等有较深的造诣。嗜甲骨文,尝以甲骨文撰书楹联编缀成册。又喜篆刻,历代名印金石颇多收罗,尤以西泠八家印作为多[2]。
另据《王鉴致正公札》中的一方“木夫所藏”印可知,木夫即瞿中溶。瞿中溶(1769-1842)清著名金石学家、藏书家。字苌生,一字镜涛、子盛,号木夫,一号安槎。嘉定(今属上海)人。著名经学家钱大昕之婿。嘉庆进士,曾任郴州府通判、安福县知县、湖南布政司。博览群书,精通金石学,搜集石刻遍访穷乡僻壤,所获益多。藏书楼有“古泉山馆”“奕载堂”“九井斋”“梅花一卷楼”“铜像书屋”“绿镜轩”“闲闲斋”等,金石、字画、古籍藏度数间,所聚复多善本,与黄丕烈、顾广圻、钮树玉等相唱和,黄丕烈称其“为目录之学者,见古书必为讨厥源流”。岳父钱大昕,对其藏书多有褒奖。藏书印有“安槎”“九井斋瞿氏收藏金石图书”“苌生”等数枚[3]。此札另钤一方“博山所藏赤牍”印,此印为潘承厚的鉴藏印,潘承厚(1904-1943)民国藏书家、画家。字博山,一字温甫,号少卿,一号蘧庵。江苏吴县(今苏州)人。早年丧父,后开始继承经营酱园生意,又在当地倡议组件电气公司、创设通惠银行等,曾任故宫博物院顾问。他和潘承弼(景郑)均以藏书知名,其家藏书渊源极早,前后有200余年。其祖父潘祖同,有4万卷藏书,庋于“竹山堂”中。他和潘景郑在祖父的藏书基础上,極力搜购,达30万卷。1919年,因购得宋蜀大字本《陈后山集》30卷,由于纸色欠佳,市人均以为明本,他兄弟二人独具慧眼,以重价收之,遂将藏书楼名为“宝山楼”。收藏重点多明末史料、乡贤文献,尤留心搜访名贤手翰。工于书画,精于鉴赏,擅长山水花卉。去世后,其弟潘承弼将其书画作品刊印为《蘧庵遗墨》行世[4]。
在《王时敏书札》中钤有“张珩私印”。张珩(1917-1963)现代藏书家、书画鉴赏家。字葱玉,一作聪玉,号希逸。浙江吴兴南浔镇人。著名藏书家张均衡孙、张乃熊侄。经常与庞元济和刘承斡往来,故精通版本目录之学和金石书画鉴赏。1950年他被聘为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顾问,同年由郑振铎推荐,调北京文化部文物局工作,后任文化部文物处副处长、文物出版局总编辑、故宫博物院文物鉴定委员。张均衡“适园”所藏之书,一部分被其继承,大部分是自己所搜罗的藏书。他在上海寓所辟室收藏名画古籍,取名“韫辉斋”。庋藏古籍、书画甚富。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其藏书分两次出售给图书馆,仅历书就有200余册;郑振铎在其《西谛书话》中亦记载有“韫辉斋张氏、风雨楼邓氏、海盐张氏和涉园陶氏的一部分残留在沪的藏书,也均先后入藏。”著有《怎样鉴定书画》《两宋名画说明》等[5]。
在《王翚札》中钤有“旭庭所藏”。沈梧,字旭庭,道光举人。齐学裘撰《见闻随笔》有述,“吾友沈旭庭梧,梁溪高土也,善画工书,能诗词,精赏鉴,收藏名书旧画真而且富”。另钤有“北枝生”“秀水唐氏”“唐作梅”三方鉴藏印。唐作梅,号北枝生,浙江秀水(今浙江嘉兴)人,生卒年不详,大约生活在乾隆嘉庆年间。系嘉兴著名藏书楼绿溪山庄主人唐淮后人,刻有《绿溪山庄帖》。
在王翠手札中钤有一方鉴藏印为“莼舫收藏”,另在此札所在尺牍册的其他手札中还钤有多方鉴藏印“瓮天旧物”,并且此册每札后皆有晚清文人书写的传记,从传记的年款来看,大多书写于光绪年间。笔者发现故宫博物院藏有这种形制的尺牍册14册之多,总共306通手札,涵盖了明末清初及清代的名人贤士二百余人。在有些传记后面有“少眉”补记或考证,并钤有“揆尊印信”“尊”“童”等印,由此可以推测出,收藏者为童揆尊,字少眉,号莼舫。为晚清人士。
在王时敏《望后札》中钤有一方鉴藏印为“药农平生真赏”。此印是赵燏黄的鉴藏印,赵燏黄(1883-1960),又名一黄,字午桥,号药农,江苏武进人。本草学家和中国生药学先驱者。创办中国药学会,著有《本草新诠》。酷爱收藏名人字画。
二、 “四王”尺牍概述及书法特色
1.王时敏尺牍概述及书法特色
在故宫博物院藏的“四王”尺牍中,尤以王时敏尺牍内容最多,共24通;写给友人书札有l7通,其中写给王翚的尺牍就有7通;另有5通家书,装订成一册;还有1通王时敏书札搞。这些尺牍内容涉及面广,包括笔墨应酬、生活情况、家书遗训、书画修养、交游聚会、治丧等。例如在王时敏致王翠的7通书札中就有4通提到了同一个人,即《王时敏书札》中有述:
长翁来苏,弟亦拟出晤,但目前穷窘净躲躲,止剩一身,应酬无策,焦闷欲绝,正欲与吾兄细商聆见不啻饥渴也。
在王时敏《致石谷札》也写道:
吾兄行后,梅翁文即成,典重闳伟,仍一篇大文字,非独以华赡为工,而阐发太夫人之圣善,长安公之孝养亦称极笔。谨绿奉览制屏。琐事纤悉,皆烦勾计,费省功倍,实藉大力。背面用纸,恐太简率,而绢须另织,又稽时日,不知轻纱铀之类可以代之否?一唯尊裁。
另一通王时敏《致石谷札》亦有述:
吾兄今日如庆霄星凤,世人求一见不可得。弟欲如昔日握手欢笑,恐亦妄想。惟望送长翁时或得优曇一现,然亦未卜缘分何如也。
在王时敏《致石老札》中记述道:
惟闻长翁归期已近,三月尽必至吴门。弟此时不能不出晤,计吾兄亦必过郡,得于拙政园坐奉色笑,良慰饥渴。
这四通中的“长翁”“长安公”即王永宁,字长安,生年未详,卒于康熙十年辛亥冬末(1672年初),山西太原人,吴三桂婿[6]。从尺牍的札数以及文中的语气可以看出,王时敏及王翚与王永宁的交往是比较频繁和亲密的,尤其是在王时敏《致石谷札》中提及王长宁给母亲过寿,邀请吴伟业作寿序,王时敏奉览制屏。这在古代以孝为先的伦理思想下,加之王永宁幼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对于母亲的感情极深。王长宁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给吴伟业和王时敏,更能突显出三人关系的亲密。在章晖、白谦慎《清初贵戚王永宁》一文中,已经考证出吴伟业写的这篇给王母的寿序写作时间应当为康熙五年到康熙八年之间,在加之王永宁卒于康熙十年,故此通书札的书写时间应为康熙五年或康熙八年到康熙十年之间。此外王永宁还是清初新贵阶级中一位收藏大家,在《王时敏手札》中有此记述:
额驸王公收藏极富,江南名迹悉归其家,披阅如入海藏经,旬不能尽,洵是奇观。
由此可见王永宁收藏之巨。也正是由于对书画收藏有着相同的爱好,王时敏与额驸王永宁的交往才会如此紧密。
王时敏的生活状况在尺牍中也多有提及,比如在《王时敏致石谷札》中写道:
弟目前虽窘罄无一文,定当典衣鬻器,如法奉值。须眉尚在,决不作无行人也。弟一生株守,今老且贫,竞觉为收藏虚名所误。
以及另一通《王时敏致石老札》中亦提及:
弟迩来官逋攒迫,人事烦挈,窘罄从来未有且老姜病不能起。
虞山此际胜游,念之神飞,奈无力措舟楫之费,徒有浩叹。
从中我们可以知道,王时敏的晚年生活是十分穷困潦倒的,按理说王时敏出自名门望族,祖父王锡爵在明朝官至内阁首辅大臣,在崇祯以前,王时敏家的经济状况还是十分富足。加之王时敏是当时画坛正统,求画索画者众多,靠卖画的收入维持生计也应该没有问题,怎么会晚年落到如此境况呢,究其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王时敏18岁时丧父,19岁时祖父王锡爵殁,家境開始每况愈下;
第二,王时敏一生急人所难,慷慨好施。素有“倾家散尽黄金日,不解人间有报恩”的声誉;
第三,王时敏所处的时期正是朝代交替之时,战事不断,政府为了应付战事对江南加派赋税,最为雪上加霜的是,崇祯后期的江南连年灾荒。在如此情势之下,不仅一般百姓人家早已破败,连大户望族也难以维系;
第四,王时敏共有9子9女,从长子王挺完婚的崇祯八年,直至康熙四年第九子王抑娶妻,王时敏已是74岁,在封建社会的风俗中最重婚礼,不但仪式烦冗,而且务求奢华,竞相攀比,世家大族更是不堪重负,而且在王时敏子女中,不只是九娶九嫁,还有诸子中丧妻、甚至两度丧妻者也是存在的。综上所述王时敏晚年经济状况窘迫也就不难理解了。
另据王时敏《致轩车札》中写道:
颜鲁公祭侄帖往从停云刻中得见搦本。窃叹其飞舞秀拔,虽碑版临摹,比他书犹为奇特。乃今忽承见示真迹,开卷墨光华彩,炯然照人,弟诚何幸,得覩此希世之宝,三复展玩,自诧奇缘而天球河图不当久留蓬室,谨用珍归清闷。
由此可知,王时敏是见过颜真卿祭侄文贴真迹,并且爱不释手,赞叹不已。笔者分析王时敏见此帖有两种情况:
其一,王时敏见此帖的时间应该是在其流入清内府之前,因为王时敏入清而不仕,是没有机会进入清内府欣赏此帖的。而祭侄文帖在明代是徽州著名收藏家、古董商吴廷所藏。《丰南志·士林》有吴廷传:“吴国廷,一名廷,字用卿,丰南人。博古善书,藏晋唐名迹甚富。董其昌、陈继儒来游,尝主其家。刻《余清斋帖》。清大内所藏书画,其尤佳者半为廷旧藏,有其印识。”吴廷与当时许多知名的文人学士为友,其中与董其昌的关系最为密切。董其昌一生中曾数次来徽州,一般都居住在吴氏余清斋。王时敏与董其昌乃是世交,亦师亦友。通过董其昌与吴廷的关系,观赏到颜真卿的《祭侄文贴》是很容易的事情。
其二,在《祭侄文贴》上有王永宁的收藏印,可知此帖是经王永宁收藏过的,前文已经提到王时敏与王永宁关系紧密,并多次到王永宁府中赏鉴书画,故王时敏也很可能是在王永宁府中见到了此帖。在《王时敏集》中有述:“王时敏行书习褚遂良、米芾,秀媚多姿,而自以软弱为嫌,不肯轻下笔。”另据清秦祖永《桐阴论画》也有写到“烟客行楷橅枯树赋,隶书追秦汉,榜书八分为近代第一名”,其中《枯树赋》正是褚遂良所书。而颜真卿书法亦初学褚遂良,故两人行楷书均出自褚遂良一路。
在故宫博物院藏王时敏尺牍中,也有关于其画学思想的记述,比如王时敏《致石老札》中提到:
虽妙墨袭藏已多,近更获大痴、仲圭二挂幅,咀味无穷,然谿壑之求,犹未属餍。
由此札可知,王时敏虽然袭藏很多名家书画,但是对于新获得的黄公望及倪瓒的两幅挂轴,仍旧咀味无穷,不满足。众所周知,王时敏的画学老师是董其昌,自24岁至董其昌去世,与董其昌交往长达30余年之久,王时敏一直将董其昌最为推崇的元四家之一的黄公望,当作自己一生摹学的对象。他认为,“元四大画家皆宗董、巨,其不为法缚,意超象外处,总非时流所可迄及。而山樵尤脱化无垠,元气磅礴,使学者莫能窥其涯。”又曰:“元季四大家皆宗董、巨,浓纤淡远,各极其致。惟子久神明变化,不拘守其师法,每见其布景用笔,于浑厚中仍饶逋峭,苍莽中转见娟妍,纤细而气益闳,填塞而境愈廓,意味无穷,故学者罕窥其津涉。”可见王时敏画学诸家,独尊黄公望。
王时敏为人宽厚,奖掖后进尤不遗余力。在《王时敏望后札》中有述:
兹因练川李秋孙之便,附候兴居。秋孙为长蘅先生冢孙,能世其学,诗文皆超轶绝尘,品更金玉,真可克绍前美。而弱冠逰庠,即遇奏销,且家以乱废,遂无一椽,屏迹郡之西山,以樵采自给,穷饿殆不能支。适武林严颢老为先世石交,引与令郎方老共事研席,特附舟以至都下,仰慕老亲台为当代中郎北海。思得望见台光,弟敢以一言为之绍介,固知好笃缁衣,日勤吐握,且浏览其文辞必垂鉴赏。当使仲宣正平,籍以腾声,不但推情径口,令羁旅孤生免负薪葛帔之叹已也。
这里的“长蘅先生”指的是明代诗人、书画家李流芳,初字茂宰,后更字长蘅,号檀园、香海、古怀堂、沧庵,晚号慎娱居士、六浮道人,南直隶徽州歙县人,侨居嘉定。李秋孙为李流芳之孙。信中一方面大加赞誉李秋孙诗文皆超轶绝尘,另一方面又讲到因受累于奏销案,李氏一族家以乱废,其后人靠采樵度日,穷饿不能支,生活十分凄惨。故王时敏将长蘅孙介绍给中郎大人,使其免负薪葛帔之苦。
此外还有王时敏书札稿册一本,由册后题跋及观款可知,此册是由王时敏六世孙研云先生装订并收藏的。研云先生即王宝仁(1789-1852)字研云,一字东壁,清朝镇洋人。嘉庆二十四年举人,任六安训导。著有《王烟客年谱》等。当时研云先生搜罗先世遗墨不下数十种,庚申(1860)年后毁于兵燹,此册乃所仅存者,王锡爵与王衡两世手迹亦已散失。此册所收藏王时敏书札多论其家人,讲述待人持己之大要己略;所叙门户之见,仕途之险,人人有虎尾舂冰之虑,可以知明季之政事民风矣。我们从这些家书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通常认为的风流蕴藉佳公子、解衣盘礴老画师,是如何在世情渫恶、内外纷扰之中,谨小慎微,黾勉维系着这一“三朝袍笏,两世丝纶”江南望族的。从这个层面来看,王时敏也是探讨易代之际遗民交游、士人出处心理以及阀阅世家生存状况的典型个案。
王时敏以山水画闻名于世,他的书法终被画名所掩,隶书是王时敏较为擅长的一种书体,他的隶书与朱彝尊、郑簋并称为“清初三隶”。王时敏的隶书主要是学《受禅碑》和《夏承碑》。在他《西庐画跋》中有一则《跋孙汉阳隶书千字文》的跋文可以佐证,即“吾吴自文太史父子并工隶书,古法兼饶天趣,秀逸绝伦。华亭孙汉阳继起,更以苍劲取姿,名满海内,并称八分之杰。虽两家风格稍殊,要皆原本受禅夏承碑,故能穷微极造,凌跨唐宋,后遂寥寥嗣响。余自髫卯即知耽习,姿钝腕弱,白首未能精诣者,良由天分有限耳。大翁观察藏此册有年,近始出以见示展玩,精光横溢,不觉目眩神摇,益自惭其拙劣。且昔汉阳书册与余今日获观岁皆丁未,年齿亦相同,尤为奇事。岂余与前哲水乳冥契,固有奇缘。俯仰六七年,典型具在,乃不能追蹑后尘,可胜愧叹。”[7]故王时敏的隸书体方笔圆,遒劲平稳,雍容深厚。在王时敏画《杜甫诗意册》跋(图一)中的可以明显看出其特点。王时敏的尺牍多为行书或行草书,他的行书风格清俊古雅,无滞涩浮弱之气,行笔自如,独具一格。恽寿平在《王时敏书画册》云:“观奉常先生遗墨,真行古隶悉备,隶宗汉法,真书规模十三行,表册行书临《枯树赋》兼米南宫,此学书要诀,可略见奉常公一生学力矣。”
2.王鉴尺牍概述及书法特色
故宫博物院仅藏有两通王鉴尺牍,为所藏“四王”尺牍中数量最少的一位。这两通尺牍都是写给友人的信札。例如《王鉴手札》写道:
风吟蟋蟀,露滴梧桐。遥念太翁老亲台,顺时休畅,曷胜欣羡。启者舍亲程慕吕令正系晚之内侄,女适缘产后不甚康宁,欲屈台驾拨冗一顾。昨已耑人走请,闻太亲翁有梅里之行,故特再为奉邀,务恳文旌下贲,此不特舍亲之戴德无既。即晚亦叨光不浅矣。肃此拜渎并候近祉。
贞老太亲台壶右
姻晚期王鉴顿首
此文讲述的是由于内侄程令正之女产后身体不适,王鉴希望“贞老太亲台”能拨冗一顾。文中王鉴自称“晚”,说明这是一封写给其长辈的手札,并用了大量的敬语。表达了诚挚的邀约之请和尊重之意。文中的梅里[8]是在无锡州东三十五里,南太伯,北宅仁,东上福,西景云乡界。
另一通王鉴《致正公札》中有述:
前小僮归,陈吾师款待隆厚,使不肖不安之极。承付来笺,已求烟翁书就,正欲端仟驰上。值孟安兄过疁之便,即托其送到,幸验收。令尊师及文老、自老诸兄不及另柬。乞为我各各致意。馀容面颂,不一。
弟鉴顿首
正公大师莲座
此书札说的是“正公”托王鉴求王时敏的书法墨迹已经完成,王鉴托友人“孟安兄”顺路送给“正公”一事。从这两通尺牍作品中(图二、图三),我们可以看到王鉴所书多为中锋用笔,笔墨劲秀流畅,骨肉兼备,书风学董其昌。
3.王翚尺牍概述及书法特色
故宫博物院藏有9通王翚尺牍作品,其中未具上款者4通,写给友人的尺牍共4通,其中有一通是写给王时敏的,另有一通为伪作。王翠尺牍大多为友人之间书画相赠,相约饭局,抑或题跋唱和之类。
王翚,字石谷,号耕烟散人,又号清晖主人。初师王鉴,又师时敏,得其亲授自成一家。时敏尝谓此烟客师也。人称为画圣。诏绘南巡图称旨,内府收藏甚多,得邀睿鉴褒题。自刻所与名公卿投赠诗文十卷,曰《清晖赠言》。初,恽格以山水自负,见而度不能及,乃改写生以避之。除了恽寿平外,还有一位见过王翚山水画后,“以避之”的画家,在《王翚手札》中提到了此人:
允平画八骏图一幅,向留弟处,今特遣人送上,幸转致贵东翁,感甚。
此处“允平”是指徐方,清代画家,字允平,号铁山,又号亦舟,江苏常熟人。少时与顾文渊及王翚同画山水,后翚从王鉴、王时敏游,得见宋元名迹,学问日进。方自度不能过之,遂语文渊曰“同能不如独胜”。文渊去而画竹,方去而画马。两人果臻绝诣。方于康熙四十年尝作覆釜观涛图[9]。
另有一通王翚《致时敏过娄札》,记述的是王翚相约恽寿平一起去看望王时敏,但因种种原因,一时未能成行,特写信给王时敏以免垂念。文中写道“亟辞归,而正叔亦到虞,便留在舍,俟贱体稍平复,同来叩谒,以慰十年瞻仰之私”。这里的正叔即指恽寿平。从文中可见王翚与王时敏相交笃厚。正如杜浚题《书王奉常与王石谷诸札后》所云:“今观烟客先生与石谷诸札子,有不啻口出之好,有真实不虚之赞,且其情款笃挚,有骨肉之爱。意思萧闲,有物外之契,此求之昔人,虽大家名家如董、巨、痴迂所未尝有也,而石谷独得之,岂非千载一觏哉。”[10]
王翠的书法风格,我们从《王翚手札》(图四)这通尺牍作品来看,通篇运笔流畅,圆劲秀逸,颇有董书意味。
4.王原祁尺牍概述及书法特色
在故宫博物院藏的5通王原祁尺牍中,4通是写给友人的,但都未具上款。另一通为自书诗札。王原祁在“四王”中可以说是成就最高的一位了,王时敏孙。康熙九年进士,官至户部侍郎,人称“王司农”。他曾于康熙三十九年入值南书房,参加鉴定内府所藏书画;奉旨纂辑《佩文斋书画谱》,任总裁;又经常奉命“御前染翰”,并主持绘制康熙六旬《万寿庆典图》。但即便如此,王原祁也有受生活所迫之时,不得不与人借钱以解燃眉之急。故宫院藏2通王原祁手札中都有类似的记述:
弟雅慕素尚,已分不欲为循例之请。无如都门凉薄日甚,珠桂拮据,不得不为将伯之呼。
至弟两番出门,家中搜索已尽,贫罄戛骨,即朝夕饔飧之计亦颇不给,惟内顾之忧甚切。取恃与吾年兄同谱中向来投分最深。今吴山越水两地密迩,不得不为将伯之呼。极知年兄初任情况,不敢多求,乞暂分俸几拾金,以济燃眉。
王原祁为人宽厚,古道热肠,这点很像他的祖父王时敏。
在《王原祁君娄带水札》中写到:
兹有敝州高尔游先生,少年业儒,老而病目,精于星卜之理。其揣骨相法尤为精妙,以决休咎,百不爽一。凡精于唐举许负之术者,无不推重叹服,以为得自神授也。因持家叔荐剡谒藩台。景仰高风,思欲抠谒,弟敢以一言为介。惟年亲台进而试之,使预决拜衮宣麻之期,亦一快事也。
此札说的是王原祁帮助同乡高尔游求官一事,文中的家叔应该指的是王时敏的第八个儿子王掞,他与王原祁同是康熙九年的进士,官至大学士。
王原祁是王时敏之孙,自幼习承家学,绘画书法受王时敏影响颇深。例如王原祁诗札(图五),通篇行楷书写就,中锋行笔,用笔瘦劲,方圆兼备。虽然王原祁受王时敏的影响,书风也学董其昌,但是其笔力比董字更为雄强,这与王原祁学习李邕书法密不可分,他习得了李邕书法的豪爽与雄健。
总体来说,由于康熙皇帝的喜爱和推崇,清代前期的书坛受董其昌的影响颇深。再加上,王原祁的祖父王时敏是明代董其昌的入室弟子,王时敏秉承董氏衣钵,并将“华亭血脉”传给孙儿王原祁。王鉴与王时敏是同乡,相交甚笃。王翚见识于王鉴,王时敏而被二人不遗余力地予以奖携。故“四王”的书法风格都离不开董其昌的影子。
三、尺牍对于“四王”研究的作用和意义
“尺牍”一词,最早见于汉代司马迁《史记·扁鹊仓公列传》:“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后宁”。牍,是古代书写用的木板,其始于汉代。汉代制作木牍长一尺,故称尺牍。尺牍又称尺翰、手翰、书翰,泛指文墨、文札,后来多指书信。“四王”尺牍真实地记录了他们的思想、学术观点以及一些生活和交游的情况,因其涉及面广,内容丰富,对于研究“四王”中的某个人或某个集体,乃至明清某一历史事件往往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
此外,“四王”又具有鲜明的艺术审美价值,不仅体现了他们高深的文化修养,又表现出深厚的传统书法底蕴。又由于书写者并非刻意去追求某些书法效果,故往往于不经意之间得以展现精妙老到的笔墨功力,别具韵致;其平和、自然、不做作的特性,又是其他比较常见的书法作品,比如对联、立轴等所不及的。所以尺牍更能直接表现出“四王”的情感因素和思想内涵。本文仅仅是作一个简要的概述,日后还需要对这一批“宝藏”进行更加深入的挖掘。
[1](清)方熏《山静居画论》,西泠印社出版社,2009年。
[2]朱浩云:《雅俗共赏 人见人爱——民国大家丁辅之》,《收藏》2017年第8期。
[3]李玉安、黄正雨《中国藏书家通典》,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2005年。
[4]同[3]。
[5]同[3]。
[6]章晖、白谦慎:《清初贵戚收藏家王永宁》,《新美术》2010年第2期。
[7]王时敏:《王奉常书画题跋》,《中国书画全书》第十一册,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年。
[8]见(洪武)《无锡县志》4卷,《无锡县志卷一》。
[9]俞剑华主编:《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修订本,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13年。
[10]见《变雅堂遗集·文集卷三》。
[11]耿晶:《道心惟微——王时敏遗民生涯考释》,中國艺术研究院2012年博士论文。
[12]程道德、方继孝编著:《字字珍藏——名人信札的收藏与鉴赏》,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年。
[13]郑晓慧:《王原祁题画书法与用印》,《中国书法》2012年第5期。
[14](清)王时敏撰:《王时敏集》,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