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整,影子现身了。一开始的身形很淡,大概只比用铅笔在阁楼木板上画出的印子稍深一点儿,然后越来越清楚。我吓呆了,虽然很想做点什么,但我连手指头都动不了。按理说我的影子应该也动弹不得才对,但它却举起了手,可是我的两只手依旧紧贴着我的身躯。影子歪了歪头,向右,向左,再转向侧面,大概和我一样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惊讶,它朝我吐了吐舌头。
没错,人真的可以既害怕又同时笑出来,这两者并不冲突。影子在我面前伸展四肢,又在纸箱上变形,钻进行李箱间,一手往上搭在一个盒子上,完全就像靠在盒子上一样。
“你是谁的影子?”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以为我会是谁的?当然是你的,我是你的影子。”
“那你证明啊,……”
“打开这个盒子,你自己看吧。我有个小礼物送你。”
我前进了几步,影子散开了。
“不是上面这个,你已经打开过了。拿下面那个盒子。”
我遵照指令,把第一个盒子放在地上,打开第二个盒子的盖子。盒子里装满了我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照片,是一些我出生时的照片,我看起来就像根干枯的醋腌大黄瓜,只是长得没那么绿,又多了双眼睛。在我看来没有它比较好,而且我也不觉得这份特别的礼物多有趣。
“再看看接下来的照片!”影子坚持。
爸爸把我抱在怀里,眼睛看着我,露出我从没见过的笑容。我走近天窗,想看清楚爸爸的脸,他的眼中绽放着和婚礼那天同样的光彩。
“你看,”影子低声说,“他从你诞生的第一刻就爱上你了,他也许从未找到恰当的字眼来跟你形容这一切,但是这张照片已经吐露了所有你想听到的美好话语。”
我继续看着照片,看到自己躺在爸爸的臂弯里让我觉得有点滑稽,我把照片收进睡衣外套的口袋,要把它带在身上。
“现在坐下来,我们得谈谈。”影子说。
我盘腿坐在地上,影子维持同样的姿势,面对着我。我一时错觉以为它是背对着我,但这只是月光的反射效果罢了。
“你有一种特殊的能力,你必须接受并使用它,即使那让你害怕。”
“我要拿它来做什么用?”
“你很高兴能看到这张照片,不是吗?”
我不知道“高兴”是不是一个确切的词,但是这张爸爸把我抱在怀里的照片让我安心许多。我耸耸肩,告诉自己,如果爸爸从离家后就音讯全无,是因为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这么深刻的爱不可能在几个月内就消失,他对我的爱一定还在。
“正是如此,”影子接着说,仿佛已读出我的心思,“为每一个你所偷来的影子找到点亮生命的小小光芒,为它们找回隐匿的记忆拼图,这便是我们对你的全部请托。”
“我们?”
“我们,影子们。”与我对话的影子幽幽地说。
“你真的是我的影子?”我问。
“我是你的,是伊凡的,是吕克的或是马格的,这都不重要,就当我是班上的代表吧。”
我笑了,我完全明白它在说什么。
一只手突然拍在我的肩上,我吓得大叫一声,转过身却看到妈妈的脸。
“你在跟你的影子说话吗?亲爱的。”
此刻,我真的希望妈妈明白这一切,希望她能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作证,但她用怜悯又抱歉的表情看着我,我因此断定她不会懂,她不过是听到我在阁楼自言自语。看来这次我真的得去看心理医生了。
妈妈把我拥入怀里,紧紧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