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楚辞》为例谈巫文化视阈下“凤”的文化内涵

2018-11-28 07:42胡文华
文学教育 2018年24期
关键词:楚辞屈原诗人

胡文华

“凤”作为我国神话中的神灵,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在中华文化中,“凤”代表祥瑞、吉祥、美好等内涵而备受喜爱,因此,凤文化是中华文化中不可忽视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凤文化的研究,在学术界一直是备受关注。巫的出现,给中华文化染上了浪漫的色彩,巫风下的凤带给人不一样的文化内涵,本文立足于《楚辞》中凤的象征意义研究,挖掘其独特的文化内涵。

一.“凤”之形象探析

“凤”的形象与历史,在我国可谓源远流长。早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即有“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凤凰鸣矣,于彼高冈。”[1]的记载,在早期的图腾中也屡屡出现,在《楚辞》中更是成为香草美人系列意象中的组成部分。因而,“凤”文化对于中华文化的影响极其深远,被民间誉为“百鸟之王”。

对“凤”的形象,人们众说纷坛。王维堤在《龙凤文化》一书中说:“凤是传说中的神鸟,‘凤’的原始形象当然是鸟,是鸟的神化、美化。理想化。”[2]龙凤文化研究专家庞进在《中国的图章》中提出:“中华凤是古人对多种鸟禽和某些游走动物模糊集合而产生的神物,”[3]还有学者认为“凤”是各种鸟类各个部分的集合体,徐华铛在其《中国凤凰》书中对凤形象这样概述:“锦鸡首,鹦鹉嘴,孔雀脖,大鹏翅,仙鹤足,孔雀毛,如意胜冠。”[4]由此可见,凤不是一种现实存在的动物,而是一种存在于先民观念中的神物。

凤的形象,经过历代文人的想象加工并随历史的发展不断丰富变化,极具艺术美感,成为中华民族心目中吉祥物的象征而世代流传。

二.楚文化视阈中的巫与楚凤

(一)独具一格的楚巫文化

巫文化的浪漫色彩,渲染了“凤”瑰丽奇特的艺术想象,先秦时期巫风浓重地区当属楚国。田冲、陈丽在《东夷“尊鸟”与荆楚“崇凤”比较研究》中认为楚人是东夷人的后裔,楚地形成的“凤”崇拜在巫风的影响下,产生了独具特色的楚凤文化。[5]

弗雷泽在《金枝》中认为:“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是受超自然力支配的,也就是说,这种超自然力来自具有人性的神灵们,他们如他自己一样,凭一时冲动和个人意愿而行动,又像他自己一样,极因人们的乞求怜悯和表示希望与恐惧而受到感动。”[6]原始初民追求人神合一,巫师通过祭祀,和神灵沟通,巫师是神和人的媒介。人们通过巫术与神灵沟通,向神灵祈祷风调雨顺、祛灾纳福等美好愿望。《蜡辞》就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咒语歌谣,甲骨卜辞、《易》卦占卜均是当时先民通过巫术占卜而作。

《礼记·表记》云:“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7]巫是原始文化在上古时期,初民在繁衍生息,推进社会发展中,所创造的一种适应自然,改造自然的原始文化,是人类远古的文化。

(二)孕育楚巫文化的地域环境

楚人“信巫鬼,好淫祀”,楚国是巫风盛行的国家,楚国被迫南迁后,逐渐吸收了当地居民的文化,形成文化多元并存融合的局面。班固《汉书·地理志》:“江南地广,或火耕水。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饮食还给,不忧冻饿,亦亡千金之家。信巫鬼,重淫祀。”[8]说明当时的初民在原始思维影响下,对于大自然赐予的食物,产生各种祭祀活动,他们的祭祀更多的是在民间的大小事务而产生,这与商代宗教重社会内容祭祀不同。楚地巫风更多保留的是原始形态,没有被过多的礼节所束缚,这种宗教祭祀活动,大多数是自然崇拜。

楚地独特的地域孕育了神秘的楚文化。南方人神杂糅的思想久存,在解释种种自然变化,他们惯用奇特的想象弥补知识的缺陷。楚地地处江汉,山高林深,雾气缭绕,这样的环境营造了神秘浪漫氛围,“足以发抒人之性情”,也极大影响了《楚辞》等作品的抒情内容和方式。大山广川的南方,蛮夷常常交战,楚国的到来带来中原文化,在其盛强的过程,从典章制度到风土人情无不色彩丰富。蒙昧和文明的交织,神与人的沟通,都带着活泼自由奔放的风格。[9]

(三)诡谲瑰丽楚风下的楚凤及特点

浓烈的巫风孕育了楚人对神灵的虔诚情感和浪漫情怀,楚人将对美好生活的情感托付在凤身上。《白虎通·五行篇》记载“祝融者,其精为鸟,离为鸾。”[10]在楚人的心目中,凤是先祖祝融不死的精灵化身。祝融掌管火,《国语·郑语》:“夫黎为高辛氏火正,以淳燿敦大,天明地德,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其功大矣。”[11]楚人崇凤,是将对祖先的崇敬和对自然的崇拜信仰自然结合起来,深化为更高的精神境界,双重含意都赋予凤崇高美好的信仰感。

楚人相信,人死的只是驱壳,灵魂是可以自由升飞的,“凤”在楚人的眼里是召唤灵魂的化身。张正明先生说:“楚人以为,只有在凤的导引下,人的精灵才得以飞登九天周游八极。”[12]长沙陈家出土的帛画《龙凤仕女图》,图中仕女凤上方一只凤鸟持欲腾空之势,该图充分表达了祈祷神的引导,在龙凤引领下,灵魂升天的表达。

楚风飘逸,腾空而起的姿态,诠释了对精神、灵魂自由的追求。凤是楚人的民族精神象征,人们渴望凤能够带领灵魂升天,带领灵魂自由,“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礼记·郊特牲》)[13]。在楚人的思想意识形态中,凤引魂升天,是对生命的另一种延续。楚人奇特的空间思维,丰富的想象力,行成了绮丽的特色风格。

三.楚辞中的凤意象内涵

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凤图腾的原始认同意识有了新的延伸,在朦胧意识之上,更是赋予凤比兴和象征的意蕴。以屈原为代表的《楚辞》中的凤文化,是在巫文化浸染下形成了浪漫的特征,诡谲瑰丽,进一步丰富了凤的文化意蕴和审美价值。

巫风盛行中诞生的《楚辞》,展现了诗人心灵境界的情感:对现实世界的深沉执着,转为痛苦的失望,最后将希望寄托给神灵世界的精神追求。

(一)真善美的人格化身

现实世界善恶不分,奸佞小人结党营私,屈原在《离骚》中唱道:“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现实中,诗人失望无奈,只得吟出“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等句,借此表达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洁精神。李泽厚指出:“《离骚》把最为生动鲜艳,只有在原始神话中才能出现的那种无羁而多义的浪漫想象,与最为炽热深沉,只有理性觉醒时刻才能有的个体人格与情操最完美地熔化成了有机整体。”[14]

楚凤是美德善行象征,《山海经·南山经》:“凤鸟,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15]楚凤能歌善舞又是德行的象征,喻有贤才贤能的君子。

《涉江》中写道:“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怀沙》中写道:“凤皇在笯兮,鸡鹜翔舞。”辞中屈原以凤自喻,把小人斥为乌雀鸡鹜,他对楚凤的追求,实际是对真善美的人格追求,也是彰显自己的才能德行。《吊屈原赋》中有:“鸾凤伏竄兮,鸱枭翱翔”。在政治浑浊的世界,作者对所处世界的愤怒无奈,以凤喻贤才失时,小人得志,以凤的形象塑造诗人志存高远,为理想为自身才能“九死其尤未悔”的抗争精神。

(二)理想世界的通天灵鸟

诗人对现实世界的描写,总是以批判的角度去揭露现实的黑暗和丑陋。《离骚》中:“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表达了对污浊社会的批判。《九章·惜往日》:“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表达了坚守美德善政的阵地的决心,“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当一个人完全被摒弃于主流社会之外,无从实现理想时,此时产生神仙思想,注重个体生命的修炼,亦在情理之中。[16]《荀子·解惑篇》记载:“有凤有凰,乐于帝心。”[17]可见凤是天帝上通下达的使者。《离骚》:“驷玉虬以桀鹥兮,溘埃风余上征。”《远游》:“凤凰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诗人希望通过凤来沟通人与神,巫风渲染下的凤,是诗人“上下而求索”的交通工具。诗人在现实中挣扎,想要追求超脱世俗的精神世界。凤作为通天灵鸟,承载着诗人苦闷和期望的感情,胜任承担诗人沟通神灵世界的重任。

楚凤的文化内涵,离不开道家思想的丰富。老子主张“道法自然”,庄子“逍遥”,自由自在的精神,赋予了凤遨游驰骋天地的飞扬流动形象。在无尽的想象中,楚人创造了多姿多彩的楚凤,考古出土的楚凤尽显灵动酣歌恒舞的飞扬姿态。正是以这种姿态,流露出对生命自由的追求。

(三)美好事物的追求象征

《楚辞》中的求女意象在研究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学者认为“求女”是对贤君和贤才的渴求,诗人通过“求女”行为来求得贤君,并宣泄苦闷的情感。有学者认为屈原求女过程中纵横天地,借着神话形式自由宣泄,是通过求女婚媾的传统观念,寄托着国家昌盛的内心情怀。

屈原以凤做媒求女,辞中的“求女”是对美好事物的追求。屈原被楚王所疏远,“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馋而齌怒。”他伤感失望,“怨灵修之浩荡兮,终不察夫民心。”他哀叹空有一身美质却没有遇到贤明的君主,求女喻有求贤君之意。“和调度以自娱兮,聊浮游而求女。”“望瑶台之偃蹇兮,见有娀之佚女。”屈原通过求女,在一定意义上,是对美人的追求,通过更深的角度来看,是代表美好的一切。

三次求女中重要因素“媒”,楚凤在求女环节中,是承担下聘者的身份,王逸在《楚辞章句》中:“媒,喻左右之臣也”[18],媒人有传达美好感情之意,屈原在虚幻的世界追求,渴望一个能够通达己意的使者出现。《远游》:“祝融戒而还衡兮,腾告鸾鸟迎宓妃。”《离骚》:“凤皇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以凤为媒,蕴涵着自身贤才贤能的自我赞美,更是传递一种美质的情感。在求女的过程中,“凤”的自身内涵是美好的,传递出诗人的美好期望,寄予诗人对国家美好生活和美好未来的热爱和追求。

(四)美政理想

《楚辞》中诗人对美的认识和追求,由表及里,更重视内在本质美,进而引申对政治的思想。《离骚》:“既莫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诗人的美政是一种政治道德目标,是个人人格理想和对现实政治策略理想的结合。

同“香草美人”一样,楚凤也是“美”的化身,香草美人更多旨在对自己内质美的欣赏和赞美,多蕴含幽怨之情,《思美人》曰:“思美人兮,揽涕而伫眙。”凤所体现的美则更多体现国家整体生活形态美的象征。《离骚》:“凤凰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远游》:“凤凰翼其承旂兮,遇蓐收乎西皇。”诗人在虚幻的理想世界中,凤在空中飞舞,万物都自由驰骋,天下太平。

楚凤是吉祥和美的象征。《山海经·南山经》:“凤鸟……见则天下安宁。”《山海经·西山经》:“鸾鸟,见则天下安宁。”[19]《楚辞》楚凤的出现,总是不自觉渲染上高洁安宁的色彩。屈原的“美政”理想内容是圣君贤相的政治,明君贤臣共兴楚国,这是一种政治和美学的结合。

屈原将美的事物和政治结合起来,寄托了一种特殊的政治托寓色彩。屈原的“美政”理想,是其求美的最高境界,使德政的恩泽广及民众而使之至美至乐。

四.总结

随着不同时代丰富“凤”的意象,凤逐步固化为民族心理中典型的吉祥文化,体现出中华民族的宗教伦理、生命意识、审美趣味与精神追求。巫风下的凤文化,在中国凤文化中占据着重要部分,辉煌灿烂的五千年凤文化和龙文化一样是我国民族象征,其中的文化内涵激励着华夏儿女继往开来,创造美好生活。

注 释

[1].周振甫.诗经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6.

[2].王维堤.龙凤文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庞进.中国的图章[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

[4].徐华铛.中国凤凰[M].北京:轻工业出版社,1988.

[5].田冲,陈丽.东夷“尊鸟”与荆楚“崇凤”比较研究[J].三峡论坛,2011,(4).

[6].(英)J.G.弗雷泽.金枝[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7].王文锦.礼记译解[M].北京:中华书局,2016.

[8].(汉)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9].凡艳飞.试析《楚辞》巫文化形成的地域文化背景[J].剑南文学,2011.

[10].(汉)班固.白虎通[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1].陈桐生.国语[M].北京:中华书局,2013.

[12].张正明.楚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13].王文锦.礼记译解[M].北京:中华书局,2016.

[14].李泽厚.美的历程[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1.

15.方韬.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1.

[16].李中华.《楚辞》:宗教的沉思与求索 [J].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报),2011(1).

[17].方勇,李波.荀子[M].北京:中华书局,2015.

[18].王逸.楚辞章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19].方韬.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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