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的委屈

张之路／文

蔡成恩／图

那天，我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看书，书名叫作《拉·封丹寓言》。这是17世纪法国作家拉·封丹写的一部寓言集。目光从书本移开休息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几只蚂蚁正沿着水泥的甬道上走过来。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蚂蚁走到我的跟前却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着我。

“是他吗？”一只蚂蚁问。

另一只蚂蚁点头说：“就是他！”

我有些惊讶！我并不惊讶于我能听懂蚂蚁说的话，我惊讶的是，听他们说话的意思好像我犯了什么错误。

个头儿最大的蚂蚁看着我，还没有说话，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干活太累了，休息一下吧！”我友好地说。

“不，干活累我们不怕，我们就是觉得委屈。先生您知道，我们蚂蚁的名声一直是非常好的，是勤劳、勇敢、团结的象征。可是，我们现在却被人嘲笑，说我们不会生活，有时候居然还被说成是傻子、笨蛋……”

“哦，慢慢说。”我强烈地感觉到，蚂蚁的世界不可小看，尤其是他们的文化。

“您手里捧的是什么书？看封面是《拉·封丹寓言》。”

我愣了一下，蚂蚁说的话更加印证了我的想象，我点点头。

“里面有一篇寓言叫作《知了和蚂蚁》。”

我翻开书，既然一只蚂蚁能够和我这样讲话，那他们知道《拉·封丹寓言》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请您一定朗读一下，请求您。”

于是，我高声朗读起来：

知了和蚂蚁

［法］拉·封丹

整个夏天

知了都在歌唱。

当秋风刮起的时候，

她深深感到缺粮的恐慌。

她没有储存任何一点儿

苍蝇和虫子。

这样她就来到邻居蚂蚁家

叫苦去了。

她请求借给她

一点儿粮食，

能勉强维持到明年春季到来的时光。

“我会还你的，”她对蚂蚁说，

“在八月之前，连本带利，

就凭我的信誉。”

但蚂蚁不肯出借东西，

这是她较小的缺点而已。

“天热的时候你在干吗？”

她对这位邻居说。

“你别见怪，夜以继日，

不论遇见谁，我都向他们歌唱。”

“啊，你一直在唱歌？我太高兴了，

好吧，那你现在就给他们跳舞吧！”

“念完了。有什么问题吗？”我看着蚂蚁说。

“我们是不是正面的形象？”

“当然是了。”我点点头。

“知了是不是被嘲笑的形象？”

我又点点头。

“您知道吗？现在又有人写了一首寓言诗，写寓言的也是法国人，是个女的，她真是不知深浅，居然照着拉·封丹的格式写了一首相似的寓言诗。”

“这位作家叫什么名字？”

“她的名字比较冗长，叫弗朗索瓦·萨冈，像个男人的名字。”

我想了想：“这个名字我知道，她是位当代的女作家。可是，你说的寓言诗我就不知道了。”

大蚂蚁说：“不要紧，我们已经把那首寓言诗背下来了，请您仔细听一听，请求您！”

太神奇了，蚂蚁还能背诗！我拍拍手：“欢迎，洗耳恭听。”

蚂蚁和知了

［法］弗朗索瓦·萨冈

蚂蚁囤粮囤了整整一个冬季。

当暖暖的太阳再度升起，

发现屋里屋外堆得无比拥挤。

谁会向她购买

苍蝇蚊虫的残破躯体？

她试着去邻居知了家里

想碰碰运气，

怂恿她买几粒谷米

以备不时之需挨过冬季。

“以我昆虫的信誉

您可以八月过后，”她向知了承诺，

“再连本带利付清。”

还带着点儿乞求的口气。

知了并不贪吃，

这是她的小小毛病。

“一个冬天您还没有吃完！

天冷的时候您都干吗去了？”

她问这位见啥都爱捡回家的邻居。

“从早到晚我都忙着囤粮，

听了您可别不高兴。”

“您囤粮？听了我还真开心，那好，现在您就清仓甩卖吧！”

“您听清楚了吗？”蚂蚁问。

“我听清楚了。”

“您生气了吗？”

“还没有来得及……”

“蚂蚁变成了被嘲笑的形象，好吃懒做的知了倒变得趾高气扬，您居然不立刻生气。这种义愤根本不用去想！”蚂蚁显得很激动。

“蚂蚁先生，你别着急。我告诉你，动物之所以在人类的文学作品里担任着重要角色，其实是寄托了我们人类的思想和立场。当某些人的意识和立场发生改变的时候，同一个动物

关键词：角度就可能从英雄变成被嘲笑的懦夫。动物对此无可奈何。你一定知道那个龟兔赛跑的故事。”

蚂蚁点点头。

“最开始的故事，乌龟是正面形象，因为他踏踏实实。兔子是被嘲笑的形象，因为他骄傲自满。后来兔子不骄傲了，故事中的乌龟倒成了被嘲笑的形象……人家兔子和乌龟都没有你这么激动。”

蚂蚁没有说话，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后一位作者弗朗索瓦·萨冈生活的年代和家境都与拉·封丹的不同，拉·封丹表现了17世纪的社会生活和人们的观念。而弗朗索瓦·萨冈是位当代作家，恰恰又是位反叛型作家。她经常想通过颠覆前人的思想和观念来写作。因此，你不要太当真！文学形象和生活中的人物不是一码事。”

蚂蚁点点头。

“将来可能有人还会继续歌颂你们、赞美你们，也可能有人会嘲笑你们、贬低你们。但这些都是正常的，关键是他们看问题的角度和对事情的认知。”

在文学作品中，哪种动物或者事物被人歌颂或者嘲笑是没有限定的。这完全看作者的思想和立场，也有人把它叫作观察事物的角度。即便是作者提供了阅读的角度，我们仍可以结合自身的理解另觅自己的角度去理解。

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站在高山上，一条河在眼前就像条玉带；而在江河中荡舟，就感到烟波浩渺。愁苦的时候阳光显得刺眼，高兴的时候阳光就那么柔和。

跳出一个固有的思维，你会觉得阅读也变得更广阔了。读这类作品的时候，你会心中惊讶：啊！还可以从这样的角度理解事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