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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恩斯特·刘别谦诞辰126周年。这位出生于柏林的德裔美国电影大师,一生拍了五十部电影。他开创了好莱坞歌舞片,更因精妙绝伦的喜剧收获“刘别谦笔触”(Lubitsch touch)的雅号。
每个影迷或早或晚都会爱上刘别谦。而爱始于发现。有的影迷发现门是刘别谦特别喜爱的道具,于是将他定义为“门的导演”。而我发现书是刘别谦喜欢使用的又一样道具,因此想称他为“书的导演”。
从默片开始,刘别谦电影中便开始出现书:《笙歌满巴黎》(1926)中,令医生太太情懒意慵、神倦魂销的,是一本通俗爱情小说。当捧书的她一抬头,发现小说中的美男出现在对窗——书虽不说话,却预告了其后的情节。
进入到有声片,书更经常地出现在刘别谦电影中。它们反映出人物的品性,更呼应着故事情节:《妮诺契卡》(1939)中,伯爵莱昂请嘉宝饰演的“苏俄女干部”随意研究自己:“这是我的书桌,这些是我的书本,我也在这里。”而看得见的书是在为看不见的书出场作铺垫:当管家说他在莱昂床头发现了一本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观众得知这位资产阶级绅士已坠入布尔什维克女士的情网。
无论是在电影海报还是在剧照里,《街角的商店》(1940)中的诺瓦克手中始终捧着一本书。书为这部刻画小人物寂寞心灵的影片,增添了温馨动人的戏剧效果。作为街角商店的新店员,诺瓦克与同事克瑞里克经常拌嘴,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一位从未谋面的笔友,而他正是克瑞里克。初次见面,他们约定以夹有康乃馨的《安娜·卡列尼娜》来相认。(刘别谦常在电影中向托翁致敬:《你逃我也逃》中,间谍的照片被夹在《安娜·卡列尼娜》第105页。)当克瑞里克认出笔友就是诺瓦克而她对此并不知情时,他们之间有了一段有趣的对话:
“……我只是没想到会在咖啡馆碰到你和托尔斯泰在一起,有些吃惊。我不知道你喜欢古典文学。”
“我的事情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你讀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吗?”
“没,我没读过。”
“我读过,我的事情你不知道的也还多着呢。”
厚厚的《安娜·卡列尼娜》躺在咖啡桌上,聆听着这一对爱书人的唇枪舌剑,露出月老般的微笑。
《天堂可以等待》(1943),是刘别谦的首部彩色片。片中富家子亨利集多情与专情于一身,他与妻子玛莎的爱情故事,起承转合间都与书有着隐秘的联系。
书店,是他们初次相识的地方——上世纪初纽约的那种老书店:橱窗里展示着奥杜拜鸟类图画,店里悬挂着简·奥斯汀肖像画——以书店为背景的邂逅,总比其他方式的相遇多了书香气,但玛莎想买的书却很俗气:一位古板的老太太撰写的《如何取悦自己的丈夫》。冒充售货员的亨利劝她与不要买这本无趣的书,并以“在卖文学书的时候,人也会变得富有诗意”为由,说出一段诗意的话:
“我不在这里上班,我也不是个图书推销员,我只是看见你然后跟着你走进这个书店。如果你走进一间餐厅,那我就会变成一个服务生;如果你走进一幢失火的大楼,那我就会变成一个消防员;如果你走进一部电梯,那我就会在两层楼之间让它停下,我们就在那里共度余生。”
然而这莎士比亚诗剧一般充满激情的话语,并未打动肉类包装加工富商的女儿,直到第二次相遇:在亨利家。原来,玛莎是亨利表兄阿尔伯特的未婚妻,她因为听未婚夫的重要客户演唱时总忍不住要打喷嚏,而不得不退居书房,亨利正坐在那里。
亨利家的书房藏书甚丰,但对他而言,书房是用来谈恋爱的。果然,凭连珠妙语,亨利成功地虏获了玛莎的心——他们私奔了。一次私奔换来一生的幸福相守。在生命接近尾声时,在这间书房里,玛莎由衷地感慨:如果25年前自己没有打喷嚏,就不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影片《天堂可以等待》中,刘别谦用亨利喜剧般的一生,穿起一个家庭几十年的变化。而书房则是穿起这些变化的线:玛莎去世后,亨利又开始过单身生活。这时的书房已改成儿子的办公室。亨利来到书房告诉儿子:男人一过60岁,就想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一直读书。儿子一针见血指出:“书房里全是书,我肯定你连一本都没看过。”
亨利这才道出自己的理想:想找一位声音甜的陪读,坐在壁炉边为自己读一本好书。他一边说着,一边随意从书架上抽出本书,没想到那书正是《如何取悦自己的丈夫》。悲伤慢慢浮上他的面庞,原来往事依旧刻骨铭心……
“高雅的、迷人的、多变的风格,有着一种无法言语的神奇力量”,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刘别谦笔触”。也有人将其形容为“奶酥”,“那是微妙的、仿若调和了性幽默和暗通款曲这两种口味于其中的奶酥”。而我想说:这块“奶酥”散发着书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