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应该是一个可以从后院玩到屋顶的大玩具

鄢超云

幼儿园不是小学，幼儿园就应该有幼儿园的样子。游戏是幼儿园区别于小学的一个重要方面。作为儿童的一种学习方式，游戏本身也就是学习。幼儿园应该以游戏为基本活动，强调游戏的重要性，是对儿童身心发展规律和特点的尊重。防止和纠正幼儿园教育“小学化”倾向，需要幼儿园把游戏开展好。幼儿园能否做到以游戏为基本活动，不只是幼儿园内部的事情，还需要家庭、社会一起营造有利于儿童充分游戏的氛围，共同创设可以让儿童“从后院到屋顶”时时、处处尽情游戏的环境。

幼儿园教师要充分发挥自己的实践智慧，克服困难，排除障碍，使幼儿园的游戏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从玩起来、尽兴地玩到玩出水平、玩出智慧。一些游戏开展得好的幼儿园、地区，如浙江安吉、上海南西、四川蒲江等，在全国起到了很好的示范、引领作用。一些经济欠发达的农村地区，也创造性地将游戏开展了起来。比如，有的幼儿园在班额较大的情况下，充分利用户外场地开展桌面游戏、手指游戏以及朗诵儿歌、做律动等对场地要求较低的活动;有的幼儿园在玩具少、材料不足等条件下，充分开展民间游戏、传统游戏;有的山村幼儿园规模很小，则将同伴作为重要的教育资源，开展混龄游戏。

一个幼儿园游戏是不是开展得好，就要看它是不是能让儿童时时、处处都可以游戏。幼儿园以游戏为基本活动，意味着儿童在园的很多时间都可以游戏、游戏的时间加起来很长。在一日生活的各个环节都充满了游戏。比如，一个幼儿园进大门后是一个坡，园方就用斜面、梯子、滑梯、杆子、绳子等为儿童设计了多种入园、离园方式，儿童入园、离园时可以自由选择其中一种。幼儿园的每一个地方，不管是室内还是室外，是活动室还是午休室、盥洗室，是楼梯还是过道，是地面还是墙上，都可以有游戏、玩游戏。幼儿园的时间和空间蕴藏着一种影响、熏陶儿童的力。在这样的环境里，儿童会情不自禁地游戏、创造。一位建筑设计师曾说，“我心中的幼儿园，是一个可以从后院玩到屋顶的大玩具”，“有屋顶的是教室，没有屋顶的也是教室”。没错，幼儿园就应该如此。

幼儿园要全面、充分地开展游戏并不容易，核心问题是教师，是教师对游戲、游戏价值的认识。什么是游戏、什么不是游戏？是否由衷地、发自内心地相信游戏？是否真正相信各种不同类型的游戏的价值？“孩子们会高高兴兴、玩耍般地洗刷锅碗瓢盆、画画、搭积木、跳舞和看书，这种情况我们都见过。但同样是孩子，又会拒绝洗碗，不肯学习绘画或音乐等艺术课程，不愿意玩积木，也不肯跳舞或看书”，“虽然口头上承认游戏的重要性，但当游戏与上课在时间上发生冲突时，还是会首先保证上课时间”，“相信搭积木、玩乐高有价值是容易的，相信玩沙、玩水有价值是困难的;相信下棋、拼图有价值是容易的，相信幻想、打闹、发呆也有价值是很困难的”，类似的这些问题常常困扰着幼儿园教师。在传统模式中培养、培训出来的幼儿园教师，他们的学习历程更多的是上课、是口耳相传，缺乏通过游戏进行学习的体验。他们在面对幼儿园复杂的游戏实践时，在做什么、怎么做上，显得盲目、跟风，缺乏批判性、创造性;在面对家长的质疑、社会的反对、同行的批评时，对是否坚持游戏就变得犹豫不决。有些幼儿园教师甚至在游戏大量开展起来之后，感到害怕、内心恐慌，显示出对游戏的不信任。

作为成人的我们，暂停手中的工作，回忆一下自己的童年，是什么让你印象深刻？大多是游戏，是游戏中的好玩、刺激、紧张、害怕、兴奋甚至偷偷摸摸。“我一面被处罚跪在房中的一隅，一面便记着各种事情，想象恰如生了一对翅膀，凭经验飞到各样动人事物上去。按照天气寒暖，想到河中的鳜鱼被钓起离水以后拔刺的情形，想到天上飞满风筝的情形……反而常常把处罚的痛苦忘掉，处罚的时间忘掉。”（沈从文）挨打了还念念不忘的，正是游戏。然而，我们长大了，成了父母，成了老师，却常常忘却、忽视了游戏。

家长可能将游戏与学习对立起来，认为游戏是没有意义的、是不务正业、是不正经。“我早上看到他们在玩，晚上看到还是玩，一天到晚都在玩”。有的家长虽然认同游戏的价值，但认为游戏的价值有限。还有的家长认同的是游戏的某些价值、某些游戏的价值，比如，对能够开发智力的游戏非常重视。这种非常功利化地看待游戏的态度，使得有些游戏被过分强调，而有些游戏却被忽视。以家长认可、重视的棋类游戏为例，大家更加看重下棋可以提高智力，因而非常关注下棋的输赢、赢了多少，而对下棋过程中儿童面对运气、风险时的态度不加关注，对输赢之后如何面对、处理自己的情绪常常忽略。难怪面对同样一段下棋的小视频，家长们说这是“好游戏”，而孩子们并不喜欢，原因是“老是输”“输了要挨骂”。

我们在谈论儿童游戏时，常常把最重要的主体忽略了。如果我们能够认真地回忆自己的童年、倾听儿童的声音，那么把握游戏的本质并不难。儿童告诉我们，游戏是好玩的;游戏通常发生在户外，室内的活动更像是上课;游戏应该是与朋友一起玩的，一个人在那里玩玩具算不上游戏;游戏是可以自由选择的，玩什么、怎么玩、和谁玩、在哪里玩、用什么玩，是自己可以选择、决定的;游戏是角色扮演、戏剧表演或充满幻想的。

游戏是儿童的基本权利。保护儿童的游戏权需要幼儿园、家庭、社会的配合，需要教师、家长的共同努力。儿童游戏之所以重要，不只是因为游戏有教育价值、有被教学利用的价值。比如，可以利用游戏激发儿童的兴趣、使他们保持专注，这里的游戏就像是吃药时放的那点糖，是对“吃苦”的回报，是对辛苦上课、勤奋学习、表现乖的奖励。游戏之所以重要，更是因为游戏就是儿童的生活方式，就是他们的一切：是他们在处理情感世界以及在应对愤怒、恐惧、震惊、厌恶和孤独，是他们的巅峰体验、自我实现，是他们安全应对事物的含混性、应对不可预知变化的方式。游戏“凭借着模仿行为带来的乐趣成为人们面对现实生活的灵丹妙药，因为现实生活往往充斥着死亡、事故和各种绝望。限制儿童的游戏，进行过度的干预，取消在校的休息时间，这些行为无异于夺走儿童在面对复杂和残酷现实时保持自信的重要依靠”（萨顿·史密斯）。

游戏具有模糊性。正是游戏的模糊性，导致了不同群体的游戏观念的冲突，并进一步导致了游戏实践的混乱。也正是游戏的模糊性，使得不同群体的游戏观念具有多样性，并进一步使得游戏实践具有丰富性。成人应该充分认识游戏的模糊性，避免其模糊性带来的混乱，要充分利用其模糊性带来的多样性、丰富性。为什么？因为人们不能预知未来，周围环境也在不断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人们并不知道将来需要哪些知识、技能。我们能确定的是，未来有着无数的不确定性。一个能够直面不确定、敢于合理冒险的人，一个能够应对不可预知的变化和操控混乱的人，是对未来生活做好了准备的人。那些强调精确知识技能准备的人，难以适应“不可捉摸、任性随意、无法预测、极为多余”（古尔德）的未来社会。相反，那些具有高度灵活性的人，具有更大的适应未来社会的潜力。

正是游戏的模糊性、多样性、丰富性，使得“从后院玩到屋顶”成为可能。以游戏的类型为例，我们不能只关注到某一些类型的游戏，而忽略了其他类型的游戏。比如，我们是否关注到了下列游戏活动、游戏行为？发呆、做白日梦、沉思、幻想、冥想，在这些活动中，儿童或许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玩具、材料;摆弄自己的百宝箱、在私密空间听音乐、拼搭雪花片、照顾宠物等独自活动;为自己或朋友过生日，获得或赠送礼物，过儿童节等庆祝活动、节日活动;下棋、玩牌、踢球等需要一定运气、技能的竞争性活动;既指向身体、也可能指向心理的冒险性活动，如爬树、玩滑板等。

幼儿园，应该是一个充满游戏的地方，是一个时时可玩、处处可玩的地方，是一个有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