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
未来是美好的,这仅仅是因为我知道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或者阴雨绵绵,比如今天就是。但是我知道我的伞藏在哪里。那把我几年前在英国一家百货商店买的女王牌黑色自动伞。
那天下了毛毛雨,英国总是在下这种雨。我买这把伞的时候,雨还没有下,我发现了这把伞,周身全黑,只有伞柄上的按钮是深绿色的。在英国你要买一把伞。在法国你要吃个羊角面包。在俄罗斯你要读契诃夫。我很喜欢这把伞,它的黑色不是那种狂妄、唯我獨尊的黑色,有点悲伤。我刚走到商店门口,第一批雨点就落下来,我及时撑开了它。这种巧遇一辈子恐怕也就是一次。
未来总是某种永远没有当下此在的观念,未来没有身体,我不喜欢未来,我宁可撑着一把伞回到过去。未来的身体是过去给它的,它妄自尊大,因此从来不知道这一点。有本德国小说叫做《一把雨伞给这天用》,很好的小说。主人公是个专门为鞋厂试穿新鞋(用他的臭脚)然后报告脚感的试鞋员,真是好工作。
我试了一下这把伞,开关自如,但是只能胜任毛毛雨。此刻我在一把黑色的雨伞下,我的皮鞋碰到了一个小水坑,溅起了一点水花,它已经被夜晚澄清了。我不关心明天,现在我要去一家超市买些柠檬。我担心的是,下一个雨天找不到这把伞,我忘了它挂在哪里。如果三个月都不下雨,你就会忘了。人生总是被这种空虚不定期地袭击。
(艾琳摘自《广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