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鹏1971年出生在新疆乌鲁木齐市矿区。他18岁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最初获得最广泛认知是在1998年。电视剧《将爱情进行到底》在央视播出,主演李亚鹏也因此成为偶像。
2006年5月,李亚鹏与王菲的女儿李嫣出生。孩子患有先天性唇腭裂。王菲怀着她五个月时,已查出先天病症。二人最初小心翼翼守护这个秘密,如同日后小心保护女儿。李嫣一度在公众视线之外,直到几年前,才由李亚鹏和王菲发了一些照片。
三年前,李嫣一组视频在网上流传,视频源自李嫣本人的美拍账号。她上传的美妆教程和明星模仿秀等自拍内容,其实都是时下流行,但了解前因后果的网友,还是会感慨,没想到李嫣长这么大了,而且纯真开朗,面颌部分修复尚未完善,但看起来没有给她带去哪怕一丝阴影。
李亚鹏和王菲离婚后,李嫣跟父亲同住。对一位父亲而言,李亚鹏仍面对挑战。怎么样让一个女孩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他的教育方式有何特别之处?听李亚鹏自己讲述。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完美的”
你刚说起嫣儿(李嫣)美拍视频那件事,是2015年,我心里已经在感慨,过去竟已有三年?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我在参加一个电影发布会,遇到好多老朋友。热热闹闹里,有人把手机递到我跟前,说“你女儿好可爱”。我抓过来一看,哟,真是嫣儿。
视频里,她在镜头前,正经八百教网友,“我先卸掉唇彩,然后是眼线和眼影”。我赶忙问他们,这从哪儿看到的?因为心里立刻就担心,是不是嫣儿的手机落到什么人手里。“朋友圈都传开了啦!”朋友这样说。
我赶紧找家人问明情况,真是嫣儿自己上传的。
等我回到家,嫣儿已经睡了,想着第二天早上再跟她说道说道。但视频传播起来很快,就一天工夫,无数朋友来问了我,还有更多网友涌到了我的微博。嫣儿自己没有微博,所以大家就找到我这个父亲这里。微博我发得很少,粉丝长年就在一个数值,因为女儿却一下涨了好几百万。还因为嫣儿上了热搜。
我当然觉得很可爱啊。那晚睡觉前,我忍不住又看了好几遍,鬼马精灵的,还跟网友互动,互相呛,乐不可支。
第二天早餐桌上,我跟嫣儿说,得把账户关掉。她嘴上不说话,没看出来不高兴,但转过头去,竟把我微信拉黑了。“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两天后我才发现,问她。“没有啊!”她还装傻充愣。
这件事在她那儿就算结束了,可我作为父亲,我得研究一下,也猜到了一些缘由。她在美拍上一直有账号,也拍,也上传,之前本来也有一些关注她的人。那些人里头,大概也有知道这是李嫣的,毕竟她的脸还是有辨识度,但她当时用的是自己的英文名,网友们挺善良,大概也觉得没必要大规模去传播,这有点保护她的意味在里面。
怎么突然就火了呢?因为她把美拍账号名字改了,改成了“李嫣儿super嫣儿”。在一直关注账号的朋友们看来,这就算是公开亮相了,传播开来是常理。那年国庆期间,童童(窦靖童)在一个音乐节上第一次公开表演,我带嫣儿去了,那天台下好多疯狂的乐迷。之后没几天,她就改了账号名字。所以我猜测,小姑娘这是受了刺激,明明是姐妹俩,怎么突然姐姐就成明星了。
账户虽然关了,我心里面还是挺高兴,其中一段视频里她说了这样一句:“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完美的,那是因为我比较会打扮。”有时我甚至也觉得,这是个完美的结果,因为她用自己的方式向世界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说,我心里曾有过一丝顾虑,担心外人的目光,她将来真正跟这个社会产生碰撞时,能经受起多大压力?看到这几个视频的瞬间,也释然了。从前也老有人问我这样的问题,如果孩子遭遇一些讶异的目光,怎么办?我当时说,我会告诉嫣儿,那你就报之以微笑。视频之后,作为一个父亲,我的隐忧消失无踪。
“我的嘴唇怎么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
嫣儿的头两次手术是在美国做的。几乎是刚出生,我们就带着她到了美国。
第一次手术,嫣儿才出生没几天。本来说手术时间是三至四个小时,但时针走到第五个小时,手术室的灯还没亮起。我心里着急,坐不住,就到外边儿去抽烟。洛杉矶儿童医院很大,我到院子里找了个角落坐着,烟一根接一根,眼看院子里人来人往,心里却在不停祈祷。手术从白天直做到晚上,天黑了,灯也亮了,人少了,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我就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嫣儿能安全出来,我要帮助一万例唇腭裂孩童做手术。我抽了兩包烟,跟上天祈祷了一百次,做了一个决定,这个决定里是一万例手术。
这个数字我后来一直都没敢讲出来,因为我有点心虚,这不像捐爱心包,这种手术从术前检查、筛选,再到真正实施、术后康复,劳动量和周期都很长,要操很多心。没想到“嫣然”能一直做到现在,那个数字,现在已经到一万三千多了。
“我的嘴唇怎么跟别的小朋友不太一样?”这个问题她一次都没有问过我。我妈告诉我,问过她一回。上小学一年级那年,有一天下学回来,她跟她奶奶抛出了这个问题。奶奶就跟她对话。
奶奶问:“艾美丽跟她姐姐一样吗?”
嫣儿:“不一样。”
奶奶再问:“晓雪跟林林一样吗?”
嫣儿:“不一样。”
奶奶:“就是啊,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名字可能不准确,总之都是嫣儿经常一起玩儿的朋友。当时听我妈复述完,我说“妈,你牛”。我没问我妈听到问题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灵机应变随口讲出的答案。我猜测,我们全家每个人都在内心揣摩过,假如有一天孩子来问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我自己,我内心无数次模拟过这个场景,设想过无数个版本。现在只记得其中一个:因为你生来就与众不同。对,没有我妈说得好,她好有智慧。
得到过很多爱,才有爱的能力
我父母都是14岁,分别从河南和安徽到了新疆,在那里相遇、结婚,有了我。
18岁,我、王学兵、陈建斌等十几个同学,一起坐火车到北京上学。那时候我们新疆班,火车上一聊,有一大半是第一次离开新疆。八九十年代,出新疆到其他地方,路上都得三四天,所以好多到新疆的移民二三十年都没回过老家。但我小时候,我爸妈只要存一点钱,就回河南老家探亲,所以我们常开玩笑说,我们家存款全都贡献给了铁道部。
我印象中有三四次,车行至河南,快接近村口,远远地能看得见了,我父亲表情会突然肃穆起来,他会回头看我一眼,短暂的停顿,那是一个沉静、意味深长的表情。那个停顿一直留在少年的我心间,不知何意。直到我也当了父亲。
嫣儿出生时,我父亲已去世若干年,我带她回河南给父亲上坟。也是快行至村口时,我鬼使神差地,也回头看了一眼我女儿。那个瞬间,我突然想起来我父亲看我的那个瞬间。我有点明白,那是一代人与另一代人之间的传承。
我父亲教给我的东西,我也在教给女儿。
小时候我跟着父亲练习毛笔字,反复写的一幅是“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还有一幅是“人生无常,宠辱不惊”。我也被追捧过,也因为“嫣然基金”引起过很大的社会争论,今后可能要孤单地走很长的路,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2014年前后,童童要去美国上中学,我把这两句话写给她。给小孩子讲这些,当时理解不了,但她会记住这个瞬间,在需要的时候发挥力量。
我有一个简单粗暴的逻辑,如果与生俱来的亲情都看顾不好的话,你会相信他有很好的友情和爱情吗?很多时候,这只是你心里面排序的问题。我在父亲的村里盖了一个小院子,每年都带孩子去住几天。叫城里的孩子上农村,没有一个孩子会说愿意。教育这个事情,既要尊重孩子的选择,但也不应该所有的事情都由着她性子。
也有趣事儿。我们家原来也算是个大家,人口多,有天一大桌人吃饭,一位亲戚指着另一个比嫣儿大不少的姑娘,用浓重的河南话说:“嫣儿,她要管你叫姑嘞!”这把李嫣给整崩溃了。
孩子教育不是一个点状问题,可以分门别类细化到观念。在我看来,孩子教育讲求的是整体环境。“嫣然基金”做到现在,她有意无意都会看到,她知道,哦,爸爸在做这个事情,在帮助很多小朋友。
她四五岁那年发生过一件很小的事,我一直记得。那年去西藏“天使之旅”前,我跟她商量,有没有她不想要的玩具,可以带去给贫困家庭的小朋友。她看着我,想了半天,说:“我没有不要的。”我心想,这可咋办,我已经跟同事说了会从家里拿些玩具,他们就没准备,第二天一早又要出发了。我问我妈能不能帮我弄一点,她说,每一件东西她都知道。
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妈拿给我一大袋玩具,说是小丫头去上学前交给我妈,说“这个给我爸”。
不要把自己的成长经验强加给孩子
我们朋友的孩子里,有几个跟嫣儿同龄,所以我们几家人就商量,一起给孩子找家庭教师。我们遇到的这位魏老师比较有个性,比如你找一位老师,起码要问人家一个问题:哪儿毕业的?魏老师说:“这些都不重要,我也不会告诉你,你只要认同我的教育理念就可以了。”
魏老师带着嫣儿还有另外两个孩子,一带就是七年。
2008年元旦,嫣兒一岁半,魏老师带着三个孩子和家长,到北京西边爬灵山。灵山是挺野的山,每年都有一两个驴友在那儿出事,雪地里伸出来的枯草,比几个孩子都高,孩子们当时也就不到一米高。
魏老师跟三个孩子讲:“我们现在要商量今天的目标,你们来指一下,今天我们爬山爬到哪。”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我们在旁边想,可千万别指太远。
后来他们就指了一棵树,我们一看,得有三四公里,那来回就是七八公里。目标定下后,魏老师拿出巧克力,问:“为什么喜欢吃巧克力?”孩子们回答说:“因为好吃啊,因为甜啊!”
老师循循善诱:“那是一方面,今天巧克力最大的价值是能量,我们要完成目标,需要巧克力。所以,要记住,今天吃巧克力,在你们需要补充能量的时候,不是馋了的时候。”
父母一般不会跟这么小的孩子用这种平等口吻交流,我今天认为那是非常正确的。
交代完,开始走。
爬山不是简单的爬山。三个孩子排成纵队,第一个孩子要选择路线,是走这个坡,还是下这个沟,最后的孩子要观察周边情况,负责瞭望,中间的孩子可以略作休息。每走15分钟,三个孩子就换一下位置。
那真是训练。大冬天,我们成年人都冻得不行。那次童童也在,我还记得这位少女当时穿得少,大冬天不穿袜子,都冻哭了。那天走了七个小时,下山的时候天都黑了。一开始,遇到沟沟坎坎,老师还允许家长抱一下,到了三四岁就不让抱了。嫣儿五岁,头一次爬到了灵山山顶。
除了爬山,魏老师还带着嫣儿他们做节气观察,一年二十四节气,每个节气都到十三陵水库那里,去了七年,这就是168次。故宫去过也有三四十次。这些活动,我只要不出差在北京,都会参加,她妈妈陪伴的也非常多,最多的还是奶奶,少有缺席。客观地说,我们在孩子教育上付出的时间,可能真的比一般家庭多一点点。
有的家长常有这样的观念,说,自己小时候是放养,不也长大了么。但我觉得,真的不要把自己的成长经验强加给这一代的孩子,孩子应该比你更优秀才对。有一天我感慨,说看着嫣儿现在,觉得我跟她那么大的时候简直是个傻子。童童在旁边笑,说:“爸,别说你了,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傻子。”童童是90后,尚且如此,更别说我们70后了。
(李红军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