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辛晓星 顾问◆康爱琦 康爱华
在长安画派中,康师尧是石鲁最先邀请入会的实力派画家,当时与赵望云一起合称为“长安三杰”。
长安画派,是以描绘浑厚的黄土高原为背景,以红色革命和乡村生活为题材,以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为口号,在当代中国画坛有着较大的影响力。如果说石鲁的画风如高山仰止,气势磅礴,那么康师尧的恰是一缕清泉,清新典雅。作为长安画派的主力,康老将其一生都倾注到了生活和艺术的探索中。
让时光回到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先生刚从武昌艺专毕业不久,怀揣梦想迁居西安,看到国家千疮百孔,刚刚起步,一心想为国家出一份力,却屡遭排挤。于是将目光投到了劳苦大众身上,将他们作为描绘的对象,到生活中去、到大自然中去,将笔触延伸到生活自然的方方面面,这期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与群众站在一起,与自然融合一体,再与传统技法文化之结合,加之自己的所感所悟,继承中发展初现端倪。隐约可见这时期先生笔下:工笔花鸟,立于枝头,俯览神州,饱含深情;工笔人物,刻画细腻,或悲或喜……
为了家庭生计,用画笔勉强维持。孩子相继长大,有的工作有的还在上学,这让一大家子的重担,压在了一位艺术家的身上,出于对艺术的热爱,对梦想的追求,挤出时间坚持作画,技法不断提高,与广大人民群众的交流相处,思想上初步有了自己的想法,见诸画面的人物依然饱含深情,勤劳朴实,对劳苦大众塑造传神之中,又露出几分无奈。如《人物1956》描绘的是一位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眉骨高耸、眼神内敛、两手放在膝盖上部、正襟坐在椅子上,衣着线条、用墨:浓淡合宜、兼工带写、笔触不多,但将人物刻画的惟妙惟肖,很传神,可见其功力,对人物形神的把握亦相当准确。这一时期国家土改、三反、五反,各种整风,改造运动,此起彼伏,这幅画从侧面表达自己内心对国家前途的思考和关切。
康师尧 《冰清玉洁》
六十年代左右,经过与石鲁、赵望云等相互交流,先生已由人物、山水画的取材,转入到了花鸟画的创作,有一幅1961年作的《秋意图》,也间接的代表了其花鸟画的艺术水平。粗览全图假山藤蔓,附之与竹、兰,再细看,一只很小的螳螂,点活了整个画面。让我饶有兴致的细品其图来:假山一角水墨点染,浓中有淡,留白处可见枝叶,将假山的立体感很好的表现在画纸上,晕染之中合乎自然;画石之法,古已有之,但这种气韵,尚不多见,区别于宋法,又有几分老莲笔意,加之红叶藤蔓穿插缠绕其中,又不乏生命力,背后青竹,隐约可见,周围兰草点缀其中,似乎一幅画作已然完满,但画家笔锋一转,一只螳螂爬到山头,挥舞着双拳,让整个画面顿时灵动起来,加上画家题款,汉隶工整、印鉴干净合乎章法,一幅佳作悄然完成。写到这里我们试着探讨一下画外之意:六十年代初左右,正值国家天灾人祸,三年大干旱,加上这段时间苏联背信弃义,撤走几乎所有援助和技术专家,逼着中国还债。国家的困难画家当然比谁都清楚,政治很敏感,只能用画笔描绘他心中的思想:大石重压红叶藤蔓、青竹、兰草,任压而不屈,依然顽强生长,最形象的是一只螳螂爬上山头,挥舞双拳,毫不退缩,让我此时想到了民国时期,中国功夫打败俄国大力士的场景,想到了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反抗压迫,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难道这不正是画家内心的真实写照吗?
康师尧《秋意图》
先生曾到西安一家火柴厂上班,担任文书工作,这时接触到了大量的工人阶级,后来相继调到中国美术家协会西安分会工作,先后任国画组组长、服务部主任等职,期间以反映现实的红色题材为主旨,开始逐渐进入到艺术家的笔端。后来,一部分成了年画,一部分变成了雕塑,一部分改成了版报等,让高雅的艺术与实际生活结合的更加紧密,也扩大了艺术的影响力和生命力。坚持不懈的努力,再加上天赋,以及各地的巡展,康师尧先生已在全国崭露头角。
康师尧《 百花齐放》
中国文人画,萌芽于唐、发展于宋、成熟于元、明清居于统治地位,二十世纪文人画继续一统天下,吴昌硕诗书画印的结合,让文人画风再前进了一步,随后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溥儒、黄君璧等影响最深,康师尧又在此基础上有所发展。
上世纪七十年代,是康师尧先生,绘画的一个巅峰,其花鸟、人物、山水更是有了一派新气象,加之全国游历、办展,长安画派日渐壮大,其花鸟更是信手拈来,对传统画继成的同时大胆革新,一派淡雅清新画风逐渐臻善,创新的影子开始显现,笔墨意趣取法元人:云林之雅逸,王蒙之华兹,人物造型颇具明四家之唐六如的仕女笔法,人物内心表现丰富、传情,山水之技法有清人四王之正统,摹古画而将自己思想加以注入,花鸟画纳众家之长,又以晚清海派虚谷为精,将虚谷花鸟之淡墨为主,同时妙用焦墨和枯笔飞白的技法,习而活用,形成一派文人雅风,在当今中国花鸟画坛占有了一席之地。这也与其常年各地写生到自然中体悟取得灵感,与各大画派:海派、岭南、新金陵、京津等画派交流融通分不开,这些从他画作,某某同志、先生、大姐教之,指正等的题款,均可以看出一个画家互相交流的身影。
康师尧《梅花欢喜漫天雪》
这个年代正值国家多事之秋,如1976年,毛泽东、周恩来相继离世。就有这么一幅画作反映当时背景,这幅《梅花欢喜漫天雪》,传神极了。整个画面老树新枝,粗壮的梅花树苍劲有力,梅花新枝亦极富生命力,将梅花那种铁骨寒香、品质高洁、不屈不挠、敢于斗争、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表现的淋漓尽致。老梅花树傲立风雪、倚斜寒风,繁茂的新枝整体向上,有数枝垂下来,地面上四只死苍蝇,死法活灵活现:或仰上,四脚朝天;或侧地,姿势怪异;或趴下,狼狈不堪;或垂倒,丑态百出,简直画活了,不远处有几块淡墨,衬托出狠狠的摔到了地上。整个构图用墨简练,而层次分明,枝条繁茂而合乎自然,色彩浓淡以透梅花傲雪风骨,最具传神的也是画家画面的点睛之笔,四只死苍蝇,丑态各异,这难道不是四人帮被粉碎后的真实再现吗?梅花欢喜漫天雪,冻死苍蝇未足奇,点明画意反映康老对四人帮的厌恶,和对国家即将翻开新篇章的的期待,爱憎分明。
这时我想到了元代画梅高手王冕的墨梅诗:“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又想到明代写意画名家,徐青藤的咏梅诗:“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只有神,不行且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此时的康老已接近花甲之年,对于别致又巧妙的构思,信手拈来的笔墨,用画笔传递一种责任,歌颂美的,鞭挞丑的,对于梅花的钟爱更让他身上有了梅花的高贵品质,淡泊名利,无私奉献,默默绽放于严寒之中,给人带来欢乐和美的享受。
康师尧《民族英雄文天祥》
1984年,又一个甲子的玄妙轮回,这一年的初冬好像格外寒冷,一天清晨,天微微亮,一位老人加了件棉衣,起身到庭院里走了走,回到书房,静静的微闭双眼,做了一个奇怪了梦,梦见自己进入了花仙子的世界,这里有他笔下所有花鸟虫鱼,争奇斗艳,自己则化作了一簇水仙,静静的开放,与世无争,周围小溪流水,伴映左右。一声鸡鸣,打破了晨的寂静,老人慢慢睁开双眼,画案上一盆水仙,含苞微放,留下淡淡清香。几天后见到了一幅很大尺寸的水仙题材画,《群仙祝寿图》,款为甲子初冬康巽写水乡春色之图于长安。整个画面一群群水仙,在山石流水之间,驻足盛开,芳香四溢,两只鸟儿,聆听花语,品味高雅。这是老人生命中最后一个冬天,不久后,便与百花同归于寂!
康老一生钟爱水仙,所以画的题材也最多,几乎每年都要清供。水仙根如银丝,纤尘不染,其叶葱绿传神,其花如金盏银台、高雅绝俗、婀娜多姿、清秀美丽、洁白可爱、清香馥郁,这些古人对其溢美之词,康老用自己的一生又对她赋予了新的内涵,面对冬天的严寒,顽强生长,面对曲折不顺,亦能积极向上,绽放出属于自己的美丽与光彩。
这让我不免联想到了,宋人咏水仙诗句:“得水能仙天与奇,寒香寂寞动冰肌。仙风道骨今谁有?淡扫蛾眉篸一枝。”仿佛看到了明吴门才子文衡山,细心栽种水仙的场景和清代扬州八怪汪士慎观赏的画面;体会到了大画家苦铁道人笔下的水仙花线条遒劲,笔力敦厚老辣、纵横恣肆、气势雄强的风格。
读万卷书,此心无惑,行万里路,方见大手笔。这是对康老的一生最好的评价。我们希望有更多的人,扛起让艺术走进生活,亲近民众的大旗,沿着老一辈的光辉足迹,继续前行。(癸巳年端午节后一日于曲江一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