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刚
喜欢远离漂浮着人情泡沫的城市,走进原始古老的村落,用情感去体会去描述那沉寂落寞的老街,更喜欢让你感觉到我记录的老街其实你也曾经走过。
带着由心萌发的“喜欢”,我关闭了手机,登上了驶往远方那个村落的长途汽车,开始了寻找古街的行程。此去,不简单是为了走多远的路,也不是为了舒缓疲惫紧张的心情,因为我知道,心思和情绪不是一次远行就能改变的。
汽车颠颠簸簸跑了近八个小时,随着道路的一点点降级变窄,一些低矮陈旧的民房开始出现在视野里,而悒郁的心灵却如同开启的窗户渐渐敞亮起来。几个同车的孩子,满脸的兴奋,一路上嬉笑玩闹,好像目的地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车到终点,在一个乡村牌坊前缓缓停下,一下子松弛下来的节奏,让车上的人都变得慵懒起来。司机和他的助手倒并不急着催促你下车,而是撇开乘客,跑到不远处的小溪旁与闲坐在那里的几个村民交谈起来。
这个地方,村与镇的界限是很明显的,身后的楼宇已经被云雾遮掩的看不见,现代化和商业化在这里也仿佛放慢了入侵的脚步,仅有的一家临街小店,招牌的颜色虽然也算醒目,却已经残破不堪。
我下了车,迎面扑来一股微风,携带着清香湿润的气息,径直地沁入我的肺腑,瞬时唤醒了我身体中栖伏待放的花蕾,只感觉那翘起的柔软蕊尖轻触我的胸壁,惺忪的灵魂慧光一现,重又开始驾驭我的情感。倏然流淌的愉悦,让人无从阻拦。
天是雾蒙蒙、阴沉沉的,在毛毛细雨中,穿过几栋古色古香的民居,就看见了那条老街。老街两侧的门楼下,偶尔可以见到三三两两老妇,或是独自安坐养神,或是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闲聊。经过她们身边时,她们会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接下来相互对视着,又默默地转过头去。我停下身,没话找话地与她们攀谈,问起这老街的历史和老街上发生的故事,马上就勾起了她们的兴趣和自豪感。于是就不再陌生,显露出她们原本并不那么木然的性格,她们的热情开始綻放,并不容推辞地邀请你分享手中的烤玉米和庭院里的小青枣。她们的笑声就像风铃般清脆地荡漾在老街上。
老街把几条小巷穿连起来,那些窄窄的小巷宽不足两米,中间铺着形状不一的鹅卵石,天长日久的踩踏,这些石头的表面被磨砺得像玛瑙般圆滑,被雨淋湿后,在暗蓝色天空的反衬下,显得格外幽冷。走进这寂静而狭窄的小巷,两侧青砖灰石垒砌的山墙,让人增加了几许严肃和庄重,仿佛穿越了时空隧道,急于在这回归中找到从前的自我,而这老街陋巷却只顾埋首往事,根本没有与这些过客倾谈的兴致和欲望。
雨点越来越密集,我撑开手中的油布伞,如同一朵茶树菇在街边巷角伴着斜风细雨慢慢移动。我突发奇想地仿佛看到:一个世纪前,在同样的阴雨天,同样的老街上,是不是曾有一对五四青年在同样的伞下,挣脱了传统禁锢和封建束缚,携手私奔,去追逐自由和平等,去寻求真理和解放?蓦然间,我对这沉寂的老街肃然起敬,原来这老街竟然是先辈们投身民主主义革命的起点啊。
老街的尽头是一对油漆斑驳的木门,门两旁的石狮子虽已裂损却依然张牙舞爪,门上贴的门神已经褪色,锈蚀的门钹偶尔随风轻轻晃动,似乎在提醒着人们时代的变迁。
推门进去,庭院里长满了野草,恐已久无人住,院子里的传说也许早已失传。我想象着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试图从岁月的痕迹里,看到那些或欢快或忧伤的面孔,可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分辨那交织着各色表情的模样。触手可及的,只有湿漉漉的空气和冷冰冰的的土墙。街道老了,房子老了,我们能想象的一切都会随时光老去。
的的确确,老去的时光使老街成为一个被当代社会遗忘的地方,也正因如此,这条老街和这些古宅才得以完整地存留下来。只是,当这些人去屋空的古宅在最终失去了演绎故事的作用之后,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在挣扎中慢慢坍塌,那一段段历史和故事便随着古宅的坍塌被悄悄埋葬,再也无人知晓,最终这老街便将成为这历史和废墟的陪葬。想到此处,我的心中掠过一丝难以言表的惆怅。
住在老街的居民,喜欢在房前屋后种上蔬菜瓜果,还喜欢在大门的两旁栽上几簇凤仙花,把这贫瘠落寂的处所点缀得姹紫嫣红。村民们这种对生活的热爱和对美好的追求,丝毫不亚于城市里的时尚达人。是的,许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们守望在败落的小村,能够依然幸福地繁衍生息。正如有的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荒无人烟的沙漠上会有仙人掌、胡杨树的生机盎然。是因为恶劣的环境虽然改变了生存条件的同时也极大地培养和巩固了内在的意志力和生命力。
不知不觉中,太阳一点点赶走了乌云,暖暖的阳光散落下来,轻轻擦拭着老街的水渍。忽然发现老街上那些即将散去的雨滴就如同一纸一纸的文字,正在悄然隐去。我蹲下身,抚摸着湿湿的街面,泪水倏然遮住眼帘。我自己都无法想象,我会为这无名的老街流下泪水。更没有人知道,老街上尘封已久的历史,今天竟为我偶然开启,让我浮想联翩,感动不已。
踏上回程的路,老街渐去渐远。那旧式的门楼,狭窄的小巷,荒废的院落,葱翠的花蔬,还有那质朴的村妇都留归老街,我惟能带走的就是那份感受。那感受如同一粒种子,播种在我心中,那就是对历史、对大地、对自然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