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
筷子不是兄弟
筷子不是兄弟
筷子应该是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
我的父亲就是母亲的另一只筷子
正月,一只筷子拄着春天的黎明走失了
母亲的手总夹不稳生活的斤两
她的嘴角一动就落下一些饭粒儿
父亲在的时候
两只筷子一唱一和——
一只筷子为天地撑起了腰杆
另一只筷子便加入锅碗瓢勺的队伍
领唱或伴唱,敲打着生活
偶尔两只筷子也会吵出火星的词
飘着饭香的炊烟,便吐出浓墨
将之涂抹泼灭
此时,八十岁老母亲正微笑地望着我吃呀喝
我咬住嘴里的筷子突然想流泪——
挨过手术刀的人
那个十五年前被车撞坏胳膊的人
走起路来一直在抖动不安
藏在胳膊里的那块钢板
一到阴天,就不停地把疼向周围扩散
一条蜈蚣状的刀疤,瞬间有了
大倒苦水的想法
是的,挨过手术刀的人,比常人
多背负了一个痛苦
他宁愿背负着这有知觉的痛苦行走人间
有知觉的痛苦好啊,它能证明你
身体的枝枝叶叶,一直在清醒地活着
人活一世,那些折旧了的器官
经常会在生与死的门槛上游来晃去
挨过手术刀的人始终保持着一种警醒的状态
他们早已练就一身锃亮的钳术
一种时刻把痛苦镊出身体之外的准备
捆绑术
一直把你的名字攥紧在掌心
攥出盐,攥出烫
一直把你像食物一样吃在嘴里
嚼啊嚼,嚼出金银铜铁钙各种元素装进胃里
一直像天空怀抱大地一样地把你拼命包裹
进皮囊,山河一样地重啊
从此,我大腹便便地行走在这世界各个角落
没有人讥笑我肥胖甚至有些臃肿的身姿
祖国啊,你是我的骨头,你跑不出我的身体
呱呱坠地时,我有自带千肠百转的结绳
始终将你请进我的心脏、肺腑和血肉之中
这是我出生以来反复练习的捆绑术
洪泽湖
天空中,许多的蓝
被倒入酒杯中。还有飞鸟的羽毛
与湖玩暧昧。一身酒气
尾巴被鱼儿紧紧咬住,拖进了水底
那么多的水啊,大水将我搓洗
洪泽湖,五十年了
我才享用了你的一半
当然还有各类鲜
其实我也只享用了一半。羊们
离开了船头,在堤岸上吃草
一块明亮的镜子,照出你我的
长和短。各种明亮
被黄昏的影子遮盖,许多暗事物
慢慢浮出水面
信
老兄,你好,见字如面
那声熟悉的问候,连同你居住的城市
已经被星光推的更远
是的,没有人比我
更熟悉你的声音,熟悉你的那张老脸了
野草胡乱地长满山两边坡地
中间的一条山路,梳出了你的二分头
是的,我们的脾气都有点急躁
每当我迫不及待拆开那个牛皮纸包裹的表情
你的狂草就会迫不及待地挣脱封口
像一头狮子扑来,蹭热我的脸
如今微信时代,你的字迹千篇一律地工整起来
仿宋或者正楷,个个都是
正襟危坐,有点像城市虚假的正装
也有点像你的道貌岸然
再也见不到你纸质的信了
再也闻不到纸上你的鼻息和手温了
6位数的邮政编码一直被闲置,空着巢儿
没有谁愿意来填充鸟声
童年的旧址,已经被遗忘成寻人启事
比闪电快,仅仅一秒钟的时间
让你来不及沉思的手指发错了一道指令
你努力地涂抹、擦拭或者撤回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被修改的树木,早已漏下了斑驳的暗影
其实,信不是其他什物,它就是一种旧
时间又把我们的旧变得更旧
人生的皮囊里,我已经收获了
五十一个旧。老兄
我记得你比我还多了一个旧
大街上的雨
在大街上仰望天空这张老脸
想想,这张漏洞百出的筛子
能筛出些什么呢
当然是雨
潮湿的孩子调皮的孩子
在大街上狂奔
它们和类似甲殼虫的车们赛跑
车们不跑它仍跑
我想,他们是不是要跑到
农夫的麦田里去呢
关于雨有一种比喻
说它大的时候若一粒粒黄豆
可大街上的雨,任它下得再大
也不能成为父亲手中的那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