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库尔德人“回到过去”

2018-11-21 03:04唐恬波
世界知识 2018年22期
关键词:库尔德人中央政府政府军

唐恬波

今年10月,来自库尔德斯坦爱国联盟(库爱盟)的萨利赫当选为伊拉克新总统,延续了伊拉克名义国家元首由库尔德人担任的传统。同月,伊拉克库尔德自治区新一轮议会选举结果公布,两大老牌政党库尔德民主党(库民党)和库爱盟的议席数位居第一和第二,将继续联手主导库区政局。然而,就在一年多前,库尔德人在公投中压倒性地赞成脱离伊拉克、独立建国,但伊拉克新总统一职仍归属库尔德人。库民党推动了最终结果惨淡的公投,库爱盟则将其守卫的基尔库克“拱手让给了”伊拉克中央政府,但两党在此次库区议会选举中反而赢得了更多席位。从这种略显诡异的“回到过去”或者“回归正常”的氛围中,我们或可一窥素来光怪陆离的伊拉克与中东政治常态。

中央政府与库区的优势逆转

在2017年9月公投之前,伊拉克库尔德人在与中央政府的互动中是更倨傲的一方,控制着远超其法定范围的土地,自行向外出口石油,还是美国倚重的反恐盟友。伊拉克前总理阿巴迪曾表示,中央政府在要求库尔德人取消公投时,几乎到了“乞求”的地步。但在公投之后,中央政府很快对库尔德人进行了强力反制,并将压力保持到了今天。

军事上,中央政府重夺对基尔库克的控制权。2017年10月,伊拉克政府军和部分什叶派武装对石油重镇基尔库克省发动突袭,當地守卫的库尔德武装(主要忠于库爱盟)在军事压力与伊朗劝说下不战而退,让中央兵不血刃地夺回了基尔库克。之后,中央政府在基尔库克派驻重兵,实行军管,将前任省长(库尔德人)免职并代之以阿拉伯人。如今,伊拉克政府军在当地已经确立了对库尔德人的装备与兵力优势,对后者的腹地亦能形成军事威慑,而库尔德人既无实力,也不再有反攻的正当理由了。2014年库尔德人占领基尔库克,是在伊拉克政府军被“伊斯兰国”击溃的情势下的顺势进军,相当于将基尔库克从极端组织手中救出,如今若为重夺基尔库克与政府军动武,那就无异于反叛了。

经济上,中央政府对库区进行了严厉惩罚。2017年9月库区每天出口的大约60万桶石油中,约有一半来自基尔库克,失去基尔库克直接导致库区的财政收入缩水超过50%。倍感压力的库区很快向中央提议,愿意恢复2014年前的石油出口分成协议,即库区将所有石油交由中央出口,中央向库区拨付全国预算支出的17%。然而,伊拉克议会通过的2018年预算中,给库区的份额降至12.6%,理由是这才是库区真实人口比重。此举被普遍视为是对库尔德人公投的进一步惩罚。此外,中央政府还曾暂停向库区银行兑付美元,并禁止国际航班来往库区(今年3月后恢复),这对库区营商环境造成了损害。在中央的打压下,库区的财政困难日益严重,占正式就业人口60%的公职人员普遍降薪50%~75%,经济之萧条可想而知。

政治上,中央政府对库区奖惩结合,分而治之。对于一贯对独立公投态度迟疑、之后在基尔库克又比较合作的库爱盟,中央政府的态度就要比对力推公投的库民党好得多。例如,在本次总统选举中,库民党也推出了自己的候选人,但占议会多数的阿拉伯人齐刷刷将票投给了来自库爱盟的萨利赫。当然,继续让库尔德人当总统,最重要的或许是伊拉克什叶派与逊尼派更不愿见对方人选获得该职。

应当看到,在伊拉克中央与库区的博弈中,中央的实力始终有相当优势,其人口、石油产量是库区的六七倍,而库区民兵武装再骁勇,只怕也很难与在与“伊斯兰国”连番血战后战斗力已今非昔比的伊拉克政府军正面抗衡。公投前,考虑到库尔德人既有反恐和安置难民的功绩,又在国际上颇有好人缘,伊拉克中央的态度并不强硬。但库区执意推动公投,耗尽了此前的印象分,而中央政府在内与库爱盟达成默契,在外取得地区国家接近一边倒的支持。因此,在中央政府强力回击、库尔德人又未获得外部强援的情况下,双方硬碰硬的结果自然是实力对比的反映了。

美国和土耳其的关键影响

在伊中央和库区的博弈中,存在两个关键的外部变量——美国和土耳其。美国的鼎力支持几乎可以说是任何独立或分离运动的充分条件。仅以联合国最新成员国南苏丹为例,该国石油资源丰富却缺乏外运渠道,部族冲突也复杂尖锐,战乱导致2017年人均GDP不到200美元。但这些都不妨碍南苏丹在美国的支持下,与苏丹分家、独立建国,成为联合国正式会员国。反观巴勒斯坦国,尽管有138个国家的正式承认,但没有美国的祝福,迄今也只是联合国的观察员国。

2018年3月20日,伊拉克库尔德人庆祝纳吾肉孜节。

伊拉克库尔德人一度对美国寄予厚望,毕竟美国将其视为重要的反恐盟友,特朗普更自称是库尔德人的“大粉丝”。然而,美国既反对库区独立公投,又没有在伊政府军进攻基尔库克时提前警告(以美国的情报实力,很难想象事先全不知情),更谈不上在军事上保卫乃至协助库尔德人。其实,在被库尔德人斥之为抛弃与背叛的行为背后,美国的逻辑并不复杂:美国同样将伊拉克中央政府视为关键的反恐与地缘政治伙伴,甚至看得比库尔德人更为重要。如果美国此时倒向库尔德人,只会将伊拉克推向伊朗,对以遏制伊朗为其中东政策核心的特朗普而言,这一前景当然无法接受。

如果说没有美国的支持,库区不可能有法理上的独立,那么没有土耳其的支持,库区连实质上的独立也不可能。土耳其是库区石油外运的唯一通道,也是其重要贸易伙伴和外资来源国。2015年12月土耳其派兵越境进入伊拉克,遭到伊拉克政府严重抗议,但库区挺身为土耳其辩护,声称土军是受自己邀请。为了照顾土耳其的感受,库区长期与库工党和叙利亚库尔德人保持距离,甚至默许土在库区打击库工党势力。然而,土耳其与库区的务实合作,至少部分是建立在库区安于且甘于自治的基础上的。当库区执意要借公投给整个中东的库尔德民族独立或分离运动加油添火时,土耳其自然就很不满了。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尽管土耳其一度关闭与库区的边境口岸、暂停与库区的航班往来,但始终没有如此前威胁的那样切断库区的石油运输管道(这是库区最重要的财政生命线)。这可能是土耳其为了在库区服软后继续在伊中央与库区间左右逢源做准备。

库区议会选举意义有限

名义上,库区实行议会民主制,议会议席全部由直选产生,控制多数议席的政党或政党联盟负责推选库区总理,组建内阁。实际中,库区议会选举尽管热闹非凡,但议会本身的权力却近乎摆设,真正说了算的是由巴尔扎尼家族控制的库民党和由塔拉巴尼家族主导的库爱盟。两党两家在历史上曾打得死去活来,但近年来却携手建立了相对稳定的分肥与共治体制,政治上两党从内阁部委到地方辖区,基本划定了各自势力范围,经济上有利可图的行业与企业职位,也均由两党两家成员把持。

库区选民对此也不是毫无怨言,曾多次发起示威抗议,并试图把反对党选上台,例如,在2013年的库区议会选举中,变革运动一举超越库爱盟成为议会第二大党,其成员还出任了议长。然而,反对党及议会均无法对库民党和库爱盟形成有效制衡。首先,这是因为名为“自由斗士”的库区武装分别向库民党和库爱盟效忠,而其他所有政党手中都没有武装。例如,2015年巴尔扎尼在库区主席任期结束后超期服役,引发变革运动等反对党激烈反对,但来自该党的议长直接被忠于库民党的武装挡在库区首府之外,无法赴议会履职,此后库区议会也基本处于半停摆状态。其次,库区经济高度依赖油气产业,而油气产业又被两党特别是库民党所垄断。掌握了财源的两党,可以创设大量公职并将其奖赏给各自支持者。在本次选举中,尽管库民党和库爱盟在独立公投前后的作为令人失望,但反对派阵营更是乏善可陈,不仅无法抱团参选,也缺乏有影响力的领导人。

萨利赫则提供了一个关于库区选举与政治的更绝妙例证。他本是库爱盟元老,2017年9月宣布由于痛感库民党与库爱盟的腐败,决心另组新党、整合反对派,以匡正政坛风气。但后来,他的新党缺席了库区议会选举,而他本人则作为库爱盟成员,成功当选伊拉克新总统。或许对于无力改变的事实,还是重新拥抱来得简单吧。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猜你喜欢
库尔德人中央政府政府军
库尔德人几番“建国”梦碎
在叙利亚遭美国抛弃,库尔德人从美敌对势力中找到新盟友
中央政府将首次在澳门发行人民币国债
元明中央政府治藏宗教政策不同特点成因分析
清朝中央政府的筹藏方略与西藏宗教事务管理基本经验
库尔德人在叙成立“自治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