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鲁燕
我们能避开光阴,我们能逆着光阴,你来桑林。你来桑林,我们收集第三个一千年春天的新绿,收取沧海刚化为桑田时初生的念头,撩开斜织的片片烟雨。你来,看阳光躲过了黄昏,枝叶与影子安静地在细沙上作画,那些斑驳的旧日记,明亮又清澈。它们不提纷乱、不提征战、不提风沙、不提悲苦、不提沧桑与伤痛。所有的过往,它们积得已经几千年那么厚、那么重,包括荣耀、包括美艳的情史,它都不提及。它只掏出阳光、雨水、鸟鸣、甜蜜和绿。它给你白墙黛瓦,一院子新果旧蔬,它给你朴素的茶水、熟悉的炊烟,以及今年又多酿出的一坛老味道的椹子酒。你大口喝下桑叶茶,大把甜蜜的椹子塞入口中,你不叩拜椹仙,你省略膜拜的仪式,你只呼:“祖母”。你是它宠爱的、娇纵的小孙女。你知道,那是老味道。不是历史的,也是历史的,不是君王的,胜过君王的,不是梦境的,好过梦境的。你在桑林里走,任绿色的风吹过,你偎在那棵老树下,蜷缩成小时候偎着祖母的样子,尘世有过的磨难,都已遗忘,都忽略不计。
黄河沉淀一万遍后,是现在惠津湖的样子。你在坡下种田、放羊,舀给我一碗惠津湖的水。我不说它甘甜。我只愿站在惠津湖边,如一株株柳树,看见自己的前生。你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小声咳嗽,不要试图矫正一株水草和另一棵柳树倾斜的影子。你就静静地听风,听风吹过湖面,看它把太阳撞成碎金,那么闪啊、闪啊,它徒劳地远去,只给鱼儿留下啄食的欣喜。风还可以浩荡,掀起水花的声音,掀起我的衣袂,我亦是倒影,纵横的波涛也是。我辽阔地看你,窈窕地看你,浩渺地看你,有时隔着湖岸,有时隔着千山,有时隔着茫茫的烟雨和生死。草木青青,它们只有薄薄的情意,就算六月的荷田成为滚滚的集市,它们的繁华也和寂寞同样多。所以,我愿意多看一眼置身河畔的荒草、杂乱的灌木、幽深的树影,以及一丛半开的田旋。我愿意把一个人命里的深、夜里的黑、雪里的孤独都给这一片水,我愿意坐到繁花开满枝头,雪又飘下来。等明月追上了山川,露水走上衣襟,树木隐去了弯弯的倒影,你来寻我,喊我:“娘子。”我不知道你寻了几世,你没有埋怨过程的艰辛。无需确认,我们相拥,我把浸满的寒放入你怀里,我不语,我们成为夫妻,水为证,天地为证,它们浩瀚,阔大,永不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