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兆基
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庄子·人间世》
窗,通道,通向外部世界。
揽进光,揽进空气,揽进声音,揽进气味——惬意的,不那么惬意的,憎恶的,避之唯恐不及的……
窗自何来?
漫步半坡遗址,——房屋,借助想象复原的。
圆的、方的,半地下的、地上的,酋长的、子民的,我都没有发现有“窗”。
“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窗,难道也是造物主赐予的?
《圣经》上并非这样,而是“一定会为你打开另一扇门”。
开窗者——最早在墙上打洞透光通风的人,该有大智慧,可惜史书失记。
窗,绵延着文化,从“窗”里,读出鲜活的历史。
西窗,剪烛的扫眉才士,想着共话巴山夜雨的他日;北窗,致仕林下的彭泽令,拂被凉风,自道羲皇上人;南窗,卧听梧桐叶上微雨的贺方回,忆起挑灯补衣的红粉;东窗,想起那一番“消息”,《说岳全传》中风波亭的故事。
看风景的你,伫立桥上;看风景的人,凭窗看你。成就无解的《断章》,静静地躺在中学语文书里。
维罗纳——大家闺秀朱丽叶,踮起脚从又高又窄的窗棂——罗马式的,望出去,盼着,罗密欧,我的太阳,留存在莎士比亚的戏份里。
巴黎,——木匠儿子于连,顺着着长梯穿窗入户,演就惨烈故事,成就青春梦幻,留存在司汤达的小说里。
不知谁替电脑屏幕,起了个名字:“窗口”。
每天,我打开电脑,就打开窗,通向外部——我栖居的城市,我的祖国,我和地球人共有的空间,星云世界。
我听到亚马逊河的水声,我见到火星的风暴,我嗅到大马士革残垣弥散的硝烟,我触到撒哈拉沙漠昼的炙热和夜的森冷。
我进入无始无终的时间隧道,从历史这头走到那边,疾步,逡巡,徜徉,信马由缰。
我叩问明天天气:台风,副热带高压、强对流、寒流的行止,好打点出差的行李箱,好忖度要不要捎上雨伞。
我在“窗口”,订机票、车票,旅店,一如我站在售票窗口、服务台前。
我在“窗口”,下订单 ,穿的、吃的、用的、读的,一如我来到超级市场收银台前。
我在“窗口”,与远隔重洋的友人对话,一如我隔窗和邻居闲扯,轻轻地挥一下衣袖。
“虚室生白,吉祥止止。”我品味起先哲的话语,坐在窗边。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白居易《春雨》
窗外,大千世界;窗内,小千世界。
东半壁店小流域内已建有污水处理厂1处,位于东半壁店村,该污水处理厂近期污水处理规模为1.5万m3/d,采用改良氧化沟污水处理工艺和机械浓缩脱水污泥处理工艺,处理后污水受纳水体为官沟。污水处理厂设计出水水质为Ⅱ级标准。
正演绎着一段段故事,为人知和不为人知的,起伏跌宕和平静如水的。
临河窗口,探出女人的头:少女,目光炽烈,寻找天际归舟;老妇,眼神惶惑,不知所措。泛舟的屠格涅夫,构想出一段罗曼史,留在小说《阿西亚》里。
无中生有,还是即景生情?
相望,称不上遥遥,隔着濛濛细雨,飘忽无定的迷雾;隔着偶尔光临的雪花,如期而至的杨花柳絮。
相望,称不上遥遥,只隔着一条窄窄的水泥路,窄窄的绿化带——早荒芜了的。
相望,称不上遥遥,但也并非“比邻”,二十来年只是相望,从没招呼过。
相望,只能是相望。谁会去叩陌生的门——现代都市人?
不是屠格涅夫,不能构想出艳情或者哀情的故事;没有克里斯蒂、东野圭吾的才情,不能写出中国式的悬疑、推理小说。
只能凭着窗的变化,飘忽不定的身形,晾衣架上的衣物,用碎片拼凑起熟悉的陌生人的编年史。
贴上喜庆窗花,大红,粗犷。该是北方人吧?
晾上婴儿衣衫,尿布片,包被,生孩子了。男的,还是女的?
冬日暖阳,阳台上,老妇坐在藤椅上,抱着孩子,轻拍着。姥姥,还是外婆?
拿着书,阳台上,少年,走动,念念有词,不时翻一下。在背诵什么?语文,还是英语?
对窗,少妇,看着书,曛黄的阳光侧照。准备考试,还是用无厘头的小说排遣时光?
散了,意兴阑珊,只留下男主人。
假日里,偶尔来到阳台窗前,晾一下被褥衣衫。老妇人,偶尔来整理房间。该是孩子姥姥,男主人的妈?
寂寞的时光,并不永远漫长。
窗口的角色,重新聚合,重新派对。
帅气的,一如当年的男主人;俏丽的,一如当年的女主人。是天外飞仙,学成归来,还是倦飞的鸟,重新投回栖居过的树林?
少了女主人?她走了,死了,还是暂留在异国他乡了?我不知道,永远不会知道。
故事,还会延续,下一代会贴上新的喜庆窗花,他们的孩子也会在暖阳下绽开笑吟吟的脸……
故事,以后的,我不能见到,也许。但会想象到——
生活,波澜不惊地被复制,织成人类前行的历史。
窗,守护秘密。
窗,传递信息:
一地鸡毛,供我编织“城市人”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