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孟军
春天,五百匹豹,被五千座草原豢养;五千座草原,被五万朵云彩压低;五万朵云彩,掏出数不清的金币,掏空我胸腔中的耀眼与斑斓。
在此刻,我可以一贫如洗;在此刻,我富可敌国。
我要向你赎回,一整座海洋的动荡或安宁。
春天,两千只爪子,在夜晚挠你;两万根细密的银针,扎进你的睡眠;两亿株墓草,用苍青缝合春风;两亿兆流量,向大地,推送姹紫嫣红的花语王朝。
血腥。炫目。
我可以是乞丐,也可以是王者。
我要挽起流水的衣袖,就像挽起天下所有气血如酒的美人。
我留意那些浮出地面的花朵——
单瓣、丝状的蕊,眉心烙烟火纠结而成的痣,像刚出土的瓷器。
天青、纯白或陶红的肉身,拧出雾水、蝴蝶、传奇与香味。
那个双眼失明的孩子,用春风一遍遍抚摩脆弱却锋利的瓷片——
那些在春天里盛开复又隐匿的花朵。
让她们收集露水、雨声,洗净胫骨之上的尘泥,露出好看的锁骨与指甲——
完美的残缺抑或残缺的完美。
在春天的断章处,堆下云烟,堆下前生今世的迷离与相隔。
我隐忍着谎言在相册中一再地开,月光一再地稀释,昆虫的翅膀一再地低垂。
腐败的气息,自井底升起,打开我身体所有隐秘的缺口和一小块湿地。
在下一个春天来临之前,我仍执著于与你相见。于一瓣桃花之上,读出你离奇的身世。而谁会从腰间掣出黑色闪电,裁剪羽翼、卸下逐渐透明的云朵以及呼吸。
栅栏打开头顶三尺之上的天堂。
苍穹把鹰隼的唳叫与骨殖,归还给了生养它的大地。
向阳而生。你有好看的花裙子和乍泄的春光。
此刻,我有勇气,替你解开第三枚纽扣,向春风,突然裸露粉红的双乳。让冬天蜕下粗砺的蛇皮,刹那间,回复女性的温热与柔软。
向阳而生。我的骨头开始渗出绿色的汁液,浮木一样漂流——
挤出花朵,挤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川。
栗色牝马,会在此时产下红色的马驹,产下一座足够辽阔的草原,塞进我羸弱的胸腔。
向阳而生。所有幸福的孩子,等待被春天接生。
我升起炉火、烹煮鱼骨、追回马匹,剪掉多余的伪足,回到淡水中生活。
而所有我爱过的女人,都将溯水而上,回到家乡,产下透明的卵,攀附着阳光生长。
而我的身体,会一再地柔软。为着梦想、风暴、或纷披而下的沙砾与流言。
你用长长的针脚,为我装订一册线装的大海。
在灵魂的底页中,放置礁石、岛屿、锚链、以及一片忧郁的蔚蓝。
星辰,在船桅之上描下永远魅惑的眼。而沉船的遗颏早已被月光打捞或掩埋,灯塔在霞光乍泄之际阖上惺忪的倦眼;心底的琴弦,沉吟于摇曳升腾的日出之间。那些盗火者的身影,凝固成红珊瑚林间旖旎的风景。
宁静,是另一场致命的风暴。
微澜里藏蕴奔雷,填平多少欲望的海沟;轻风里倾听磅礴,昂扬起几许血腥的快意与咸涩。
为着那渐渐稀疏沉落的灯火——你仁慈的抚摸与召唤,我终将弃下一方小小城堡,向遥远却绵延的海岸线,交出伤痕累累的名字和盔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