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手臂上的遗嘱

□ 陈立仁

灾难发生时，黄怡欣感觉到整个办公大楼都在摇晃，接着眼前一片黑暗，人就昏迷过去了。从伤痛中醒过来，他听到离自己不远处传来一阵轻轻的呻吟声。“是谁？”他问道。“是我，唐念军！”黑暗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回答。

唐念军在这座大楼里可是个有名的人，他十七岁就在唐山的一个煤矿干活，二十多岁时，被大地震压在了井下，三天以后被解放军救援人员营救，大难没死，后来就回到了四川省汶川老家。五十多岁了，还是单身一人，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除了喝点小酒，也不怎么花钱，大楼里的人都说他攒的钱少说也有五十来万了，大家都叫他“老抠”。

在黑暗中，黄怡欣挣扎着想移动一下让自己靠老抠近些，但他的大半个身子不能动弹，只有一条右胳膊能伸出去，他忍受不住地哭着，绝望地问唐念军：“老抠，你看我们还能出去吗？会有人来救我们吗?”唐念军整个身子全被卡在混凝土预制块的缝隙里，只露出头和握着一支圆珠笔的左手。他伤得很重。他摸到黄怡欣的手，打起精神安慰道：“能出去的。唐山大地震那次，我在下面呆了三天，还不是被救出去了？你别哭，上面的人知道我们被压在这底下，他们比我们还着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我们一定能出去的。”黄怡欣听了，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一天，两天，三天……

黄怡欣渐渐支持不住了，精神恍恍惚惚，一个劲地呻吟着说：“完了，完了，我出不去了……”唐念军说：“你得坚持住啊！你还没找老婆，好日子还没开始呢，怎么能死呢？”黄怡欣哭着说：“我看是没什么指望了！”唐念军说：“不！—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们得坚持住！”

唐念军已经奄奄一息了，他喘着粗气对黄怡欣说：“我怕是坚持不住了，你年轻，一定得坚持到有人救你！”黄怡欣哭着说不出话来。唐念军握住黄怡欣的手说：“你一定得活着出去，我存的五十多万元钱都给你，够你这辈子花的，不为别的，就为这钱，你也得活着出去。你年轻，你一定挺得住的！我给你写个遗嘱……”说着，唐念军在黄怡欣的手臂上写下“黄怡欣是我财产的合法继承人。唐念军”，然后又气喘吁吁地说了几句话，头一歪，就再没有了声息。

黄怡欣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唐念军的遗嘱和交待，像是给本来已经丧失了信心的他打了一针强心剂。是啊，就为这五十多万元遗产，他也得活下去，那是自己也许一辈子才能挣得到的钱啊！这个信念支撑着黄怡欣，他在黑暗的混凝土瓦砾堆中又坚持了两天。就在他神志越来越模糊时，他感到有一丝凉气吹了进来……

地震后第五天，黄怡欣被救援人员营救出来。他被抬出废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记者把唐念军在他手臂上写的遗嘱用照相机照了下来。住进医院好几天后，黄怡欣才恢复了气力，他坚决要求回到汶川去，一是要去救援受难的人们，二是心里还有个小九九，他要根据唐念军临死时的交待找到寄托自己发财梦想的那个铁皮箱子。

黄怡欣一回到汶川，没等他向领导说些什么，单位领导就郑重地把一只铁皮箱子交给了他，说：“报上已经报道了唐念军在你手臂上写下让你继承他全部财产的遗嘱。这是唐念军留下的，你接受吧！”黄怡欣打开铁皮箱子，箱子里有三样东西：一张三十二年前的医院诊断书，一叠汇款单，一束信札。

医院诊断书上写着：唐念军在唐山地震中性器官受到了损害，不适合结婚；一叠汇款单：每隔一段时间，给大学生、中学生的汇款存根，不同的姓名一共有三十多个，总计金额有五十多万元；一束信札：是那三十多个受助学生给“唐叔叔”写的信，信上写着受助学生自己的学习和生活情况……

黄怡欣被震撼了，他知道自己被唐念军善意地欺骗了，但他更感激唐念军：在灾难面前，如果没有他的善意欺骗作为支撑，自己是很难度过危机的。正如唐念军说的，要有信念，信念带给人的信心和力量，是其他任何一种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黄怡欣流着眼泪，跪拜在办公大楼的废墟前，坚定地说：“唐叔叔，您一路走好，我已经接受您的遗产，学生们会一如既往收到‘唐叔叔’的汇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