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相爱

一

倘若叶紫没有莫名其妙把一根绳索套在脖子里，然后把自己高高悬挂在房梁上，这原本是一次欢乐的聚会。

这次聚会的由来，自然就是一年一度的毕业季。在这个激扬而美好的季节里，毕业绝非仅仅意味着学业结束，更多的是被另一股强烈而绵长的寓意所替代。在这种时刻，有人拿来分手，有人拿来表白，有人拿来作为一种开始，更有人会拿来用作释怀，相逢一笑泯恩仇，只要这种恩仇确确实实能够被当事人谅解。

所以说这是个美好的季节，同时也是个不可言说的复杂季节。这一点，上海法租界立达中学高三5班全体学生深以为然。

平时大家互为同学，在一起寒窗苦读，快意恩怨，一到毕业临近，就突然都想找点仪式感，来为这个人生节点留下些真挚记忆。似乎不这样做，整个中学时期也就少了一个完美句号，或者极易留下一些属于青春的遗憾。

于是本次聚会被同学们赋予很高的期待。大家私下里都在积极做着准备，并默默期待如愿以偿。

叶紫和大家一样，也在美滋滋地积极做着某些准备。

她跟何启明之间的感情，也该在这个美妙的毕业季里，彼此有个明确表态了吧。毕竟叶紫为了能够好好去爱何启明，已经奋不顾身，做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努力。

叶紫最期待出现的结果是，何启明会在毕业聚会上跟自己表白。这当然是最完美的场景。

但叶紫同样也想好了，如果何启明没有主动来跟自己表白，那么自己最好也要鼓足勇气，主动去跟他挑明心思。这一刻她已经期待了太久。

从入学立达高中部以来，叶紫一直暗暗地、不可救药地喜欢着何启明。但何启明对她的情愫似乎并不十分有感应力。相反，在好多时候，何启明甚至还跟其他女生产生过感情纠葛，这让叶紫非常苦恼，甚至是羞愤。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那个时期的她，实在是太青涩太怯弱了，她宁可自己心里长满思念的荒草，整天失魂落魄，也没有能力让自己鼓足勇气。那个时候，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暗暗地，一遍遍地憎恨那些出现在何启明身边的女同学，并幻想着自己能够拥有一种手段，逐一打败这些女生，在虚幻中战胜她们，最后获得何启明的青睐。这种自我麻醉的胜利法，曾经陪叶紫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一直到后来，她终于付诸了一次行动，而这次行动，注定是她一辈子的秘密和心病。

她整整花了半年时间，来假装忘却。

总之叶紫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这样懦弱下去了。即将到来的这个毕业聚会，或许就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总体上一直到毕业前夕，何启明身边一直不缺追求他的女生，好在何启明对这些女生同样若即若离，并没有对任何人有过明确的表态，这让叶紫在稍稍放松的同时，更加怨恨不已：这个何启明，怎么就这么招惹女生喜欢呢？

同时叶紫也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也不过就是这些追求何启明的众多女生之一。而面对着那么多女生的追求，何启明也必定已经心有所属，有了心仪对象。叶紫可以肯定，何启明也必定不会忽略这次聚会，他一定会给自己，和那么多心仪他的女生一个交代。

想到这里叶紫又开始紧张起来。因为她吃不准何启明心里究竟装着谁。

但事已至此，胡思乱想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终于到了聚会那天。因为怀揣沉重而纠结的心思，所以即便那是个秋高气爽、落英缤纷的美好日子，然而在叶紫眼里，也不免笼罩着一股沉闷、忐忑和苍白。她突然觉得自己俨然就是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一粒飘浮的尘埃，然后痛苦而幸福地期待着自己的命运。

想到这些，叶紫突然一阵心酸。她知道自己为了争取何启明的青睐，一直在暗暗地努力。更深知何启明不同于一般的肤浅男生，是个非常注重内涵的人，所以作为一个女生，自己首先要在学业上、气质上脱颖而出，这样才能引起他的注意。而这次毕业考试，何启明名列年级第三，她名列第四。

她的这个成绩让师生们都感到意外。因为刚入学的时候，她的成绩位列年级后三十名。但有谁会知道，叶紫为了这个成绩，付出过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努力。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她每天要比一般同学早起床一个小时，这成了她雷打不动的习惯。

在这之前，她是个典型的起床困难户。这次为了不至于睡过头，她还买了一个闹钟放在宿舍床头柜上。每天早上当舍友还在熟睡中时，闹钟响起，然后叶紫为了不吵醒同学，就会一跃而起，首先侧过身去把闹钟关掉，绝不会让闹钟响起第二遍。然后她起来梳洗，晨读。

而所有这一切，全都是为了迎合何启明，为了让他看到自己足够优秀，足够配得上他。

回过头来想想，叶紫觉得自己获得这样优异的成绩，也可以算是因为爱的力量吧。尽管这种爱的力量多少有些感伤和委屈。

这次聚会被何启明安排在他父亲投资的一家中式饭店里。这里不仅有餐饮住宿，还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草坪，非常适合同学们搞室外聚餐。而因为有了何启明父亲这层关系，所以大家获得了很低的折扣，这对他们这些穷学生而言，无疑是最在意的。

那天的聚会是从上午10点开始的。何启明的父亲听说是儿子带着同学们来聚会，特意准备了一顿丰盛的自助冷餐。大家在兴奋感激之余，也再次暗暗对何启明刮目相看。他不仅英俊儒雅，品学兼优，还有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

聚会很热闹，大家忙着在各自的毕业留言簿上相互留言，然后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纵情欢庆这个特别的人生节点。

午餐过后，大家开始围坐一起，感受着萧萧秋意，暖暖阳光，或者随意聊天，或者就在漫天落叶的树下跳起了交谊舞。其间不时有女生被男生邀请到圈子中间，然后翩翩起舞。而这种邀请很显然不同于一般的舞会，但凡男生在这个时候去邀请某个女生，必定寄予了某种特别情愫，而非一般的同学情谊。

很快大家就发现，以前在读书时形迹可疑的那些男女同学，这次纷纷显露真相，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大家跟前表达出某种亲近。这也难怪，马上就要各奔东西，这种时候，是最不适宜含蓄这两个字的。或许过了今天，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大家都不想因为某一个迟疑，而遗憾终身。

叶紫坐在地上，已经接连婉拒了两名男生的跳舞邀请。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去邀请某个女生跳舞，或者答应某个男生的邀请，是具有特别意义的。所以大家都很识相，就算被拒后有些不快，但谁也没有强求。

叶紫越来越紧张，她揣着礼物，远远望见何启明在跟几个男同学慷慨陈词。她踌躇再三，却始终不敢主动走到何启明跟前去。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哪有女生主动去邀请男生跳舞的？如若被拒，这将是何等尴尬的一件事。

但没有想到，那边何启明在结束跟同学的交谈后，开始把目光转向了叶紫，深情凝望。

叶紫的心脏跳得飞快。她就这样直愣愣坐在草坪上，望着何启明穿过跳舞的人群，踩着欢快的音乐节拍，朝自己坚定走来，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件礼物。

“叶紫，这是我送给你的。”

叶紫迅速站起，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接过的这份礼物。她紧盯着何启明的眼神，似乎是在确认某种猜测，以至于忘记了应该把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他。

“我们来跳个舞吧！”何启明热情邀请道。

叶紫被何启明轻轻拉着，懵懵地走进圈子。在被何启明搂住后腰以后，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已经美梦成真。这个幸福来得太突然，也太及时了。

四周的同学看到这幅景象，纷纷鼓掌起来。本来么，品学兼优的何启明究竟钟意哪个女同学，这一直就是大家猜测的焦点。而何启明跟其他人不同之处在于，他虽然条件优越，但却性格内敛含蓄，所以大家也猜到了，这个谜底可能要到毕业时才会揭晓。

叶紫被幸福包裹着，眼含泪花，仰头望着何启明。而何启明也轻搂着她，跟她微笑对视，和着唱机里传出的优美旋律，两人翩翩起舞。

就在何启明和叶紫在圈子里忘情起舞时，他们发现四周同学们一下子安静起来。在旋转的过程中，叶紫甚至已经看清同学们脸上全都挂着几分意外。她感觉很诧异，就跟何启明停下舞步，并顺着同学们的目光，朝一侧望去。

就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女生。一个脸上蒙着纱巾的女生。

“你是……”何启明轻声问道。

女生死盯着叶紫，目光中隐含幽怨、愤然。听见何启明询问，她抬起手，慢慢扯下纱巾。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张千疮百孔的脸，狰狞无比。

“陈小曼！”何启明惊叫起来。

当叶紫看清对方竟然是陈小曼时，就有些两腿发软，差点就没有摔倒在地上。她努力抑制内心的恐慌，也想强作镇定，招呼一声，但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哆嗦得话不成语。

“叶紫，恭喜！”陈小曼望着叶紫，冷冷说道。

坝址区各岩性承载力及开挖边坡地质值建议如下：变质二长花岗岩强风化层0.6～0.8 MPa，弱风化层 2.0～2.5 MPa，黑云角闪斜长片麻岩强风化层0.4～0.6 MPa，弱风化层 1.8～2.0 MPa。开挖边坡地质建议值：基岩1∶0.3～1∶0.5。

叶紫听到这话，脸色煞白。要不是何启明搀扶着，她早就瘫软在草坪上了。

在场的同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绝不会猜到，陈小曼的出现，究竟跟叶紫随后的悬梁自尽，有着怎么样的关联。

二

这场原本青春洋溢的毕业聚会，因为陈小曼的突然出现，马上就变得有些拘谨和不和谐起来。

陈小曼原本也是立达中学高三5班的学生。但在半年前，她遭遇了一次意外，脸部和脖子被火焰炙烤后毁容，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陈小曼原本是高三5班的班花，这一点谁都不会有异议，但自从这次意外后，她就变成了一个丑八怪。因为没有办法面对自己，陈小曼就此辍学。

何启明在筹办这次聚会时，曾经打电话通知过陈小曼，希望她可以出来，跟同学们再见一次面。但陈小曼在电话里当场拒绝。这一点何启明其实已经有预感，所以也没有强求。

但陈小曼最后还是来了，而且是在最微妙的时候出场。事后何启明打听到，陈小曼的到来，是因为同学张莉的竭力劝说。

何启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问张莉，你是用什么办法让陈小曼勇敢地站在同学们面前的？

张莉望着何启明，叹息一声说：“我问陈小曼，你想不想亲眼看到某种结局？然后她考虑了一下，就决定来了。”

何启明感到意外。张莉所说的某种结局，究竟是指什么？他追问这一点，但张莉不肯说出来。

但是张莉不说，不等于何启明没有丝毫感悟。他想起在陈小曼被毁容之前，自己曾经跟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在大家的眼里，何启明和陈小曼更是高三5班的一对金童玉女，非常般配。何启明自己也对陈小曼有着非同一般的好感，但却一直小心翼翼，没有走得更近，这一点确实是他的风格。而正是何启明的这种风格，才让很多女生都觉得自己在何启明跟前还有机会。

晚饭的时候，陈小曼坚持要带着面纱入座。何启明也坚持让她跟大家坦诚面对。非但这样，他还把她安排在自己身边。这样陈小曼和叶紫一左一右，坐在何启明的两边，看上去多少有些别扭。

而陈小曼似乎已经摆脱了某些阴影。在吃饭时，她看上去似乎不再悲伤，也能跟同学们谈笑风生，让大家依稀看到了过去的那个陈小曼。

但所有的同学也早已经没有了胃口。并不是因为陈小曼的容颜，而是大家都在想一件事。

因为陈小曼之所以毁容，全是因为叶紫的一次大意所致。

半年前高三5班的九位同学有过一次篝火野营。这次野营，陈小曼、张莉和叶紫全都参加了。

当时大家围坐在一堆篝火四周，拉着手，唱着歌。而叶紫这个时候突然站起身来，说了句篝火不够旺，就拿起一小瓶煤油，朝着燃烧中的篝火扔了进去。

他们这次带来了好几瓶煤油，原来是想着天气潮湿，点燃篝火可能有困难，就想着在木材上洒煤油助燃。事实上，用煤油助燃的篝火果然烧得很旺。

可是当叶紫把最后一小瓶煤油扔进篝火堆里时，却发生了意外。煤油瓶在火堆里突然猛烈爆燃，火焰一下子朝四周扩散，当即就把离火堆最近的陈小曼吞噬。陈小曼的头脸部被火焰猛烈炙烤，当即昏迷过去。等同学们把她送进医院后，医生告诉他们，陈小曼毁容已经是事实。

这原本是个悲惨的意外。所以当时陈小曼本人和她的家人都没有过分为难叶紫。而叶紫也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知所措。当时她差不多承担了陈小曼的所有医疗费用，但却无法留住陈小曼的美丽容颜。

此后，高三5班的金童玉女就沦为了一个传说。

但今天正当何启明和叶紫在人群中翩翩起舞时，陈小曼却突然出现，于是所有人马上就有了一个联想。

叶紫当时的那一小瓶煤油，实际上是成全了她跟何启明。否则要是陈小曼不出事，今天跟何启明一起跳舞的，必定会是陈小曼，根本不会有叶紫什么事。

这个联想犹如一个病毒，深深侵入高三5班全体同学的内心深处，并且不断地发酵着。

但事发时的情况，看上去其实还挺像是一次意外的。如果说叶紫把煤油瓶扔进火堆，真的是别有用心，那么整件事就太残忍太黑暗了。

这个想法同样深深折磨着何启明。他单独找到了叶紫，跟她谈了一次。而在这之前，他刚刚跟张莉单独谈了半个小时。跟张莉分手时，他的神色有些不可捉摸。

这个时候，叶紫因为某种自责，整个人已经变得神不守舍，恍恍惚惚。并且在晚饭时，叶紫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哭哭笑笑着，一直到自己把自己灌到烂醉。所以何启明饭后把她安排进饭店的一个房间里让她休息。

叶紫进房间后，酒劲似乎还没有散去，马上就自责自己太大意，让陈小曼承受了那么大的痛苦，然后在何启明跟前哭得死去活来。何启明劝了好多次，叶紫就一直哭。

最后何启明暗叹一声，说要么你再去跟陈小曼道个歉吧。这样你也会好受一些。陈小曼本来就没有怎么怪你，你又不是故意的。

叶紫听何启明这么一说，当即摇摇晃晃着起床，要何启明带着她一起去见陈小曼。

陈小曼此时正在跟同学们在大厅里谈笑喝茶，神色怡然。同学们也没有在意她那张丑陋的脸，而是赋予深深惋惜。毕竟大家都见识过原来那个美丽的陈小曼。

叶紫被何启明搀扶着，一走进大厅，马上走到陈小曼跟前，“扑通”跪倒在地，说了很多忏悔和自责的话。她在说这些话时，声情并茂，涕泪俱下。

陈小曼听见叶紫说那些话，平静地注视着她，思绪悠远。

叶紫看到陈小曼并没有说出任何愿意原谅自己的话语，哭得更加厉害。迷离之际，她突然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烟灰缸，举起来就要朝自己脸上砸去。她这样做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我毁了你的容颜，那么我也要亲手毁了自己的这张脸。

但同学们当然不会放任她这样做，很快夺下烟灰缸。

整个过程当中，何启明一直冷眼旁观，打量着整个场面，冷静得出奇。

最后叶紫声嘶力竭，被何启明带回房间休息。临走时叶紫又开始给自己灌酒，整瓶地喝，何启明也没怎么阻止。

陈小曼看着叶紫离开，深深变形的眼眶里，也不由得流出两行热泪。所以当何启明再次回到大厅时，陈小曼轻叹一声，说何启明，请你去转告叶紫，我已经不再恨她。这都是命运。我希望你们都有一个美好未来。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大家，毕竟我也曾经是这个大家庭里的一员，这同样也是我的毕业季。

大家听完陈小曼满含热泪的话语，全都有些难过。在私下里，同学们重新开始议论起，陈小曼毁容这件事，究竟是一次意外，还是叶紫刻意为之。

之所以大家这样议论，其实也是极容易理解的。因为今天大家都看到了，何启明最终选择了叶紫。但大家同样也很清楚，如果陈小曼没有出事，是最有可能跟何启明走到一起的。

然后再加上刚才叶紫那种声嘶力竭的忏悔，大家就更加觉得，叶紫的这种忏悔，已经远远超越了因为无心之过而伤害到陈小曼所该有的程度。

何启明随后又回到大家中间，并说叶紫已经睡去。他望着坐在一边的陈小曼，心里同样五味杂陈。反倒是陈小曼看出大家对自己的同情，反过来劝说大家放松，继续唱歌跳舞。

半个小时以后，突然有个服务员急匆匆从楼梯上下来，说她刚刚听见303房间里传出很大的一种声响。她过去敲门，但里面没有一点回应。她知道这是何启明要的房间，又不太敢拿钥匙直接进入，所以就赶过来询问。

何启明听后也有些紧张。因为303正是叶紫休息的房间。他“哎呀”一声，说叶紫刚才喝醉了，情绪又非常低落消沉，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大家马上就朝楼上跑去。

到了303房间门口后，何启明第一个走到房门跟前，大声对其他人说：“大家先别靠近。”

其他人心中本来就隐隐担心，所以都乖乖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何启明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备用钥匙，伸进钥匙孔里。但钥匙根本打不开房门。

“房门被反锁了。大家让开些，我要撞门了。”

何启明说完以后，后退两步，猛然用肩头撞向房门。房门应声大开，大家一拥而入。

一走进房间，大家马上就被眼前的景象吓蒙了。

叶紫被一根绳索高高悬挂在房梁上，双脚悬空。她的脑袋耷拉着，舌头微微吐露，脸色灰白，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而在她的身体下方，有一把椅子倒在地上，另外还有一个板凳和一个铜质脸盆，也滚落在椅子不远处。

三

周凤岐接到报案后，带人赶到现场，初步查勘下来后，心情非常沉重。

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就这样走了。他最见不得的就是年轻人死于非命。而且根据现有的线索分析，叶紫的死，基本上是自杀。

据当时在场的所有同学反映，周凤岐已经基本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判断当时叶紫的情绪非常激动，又对以往的过失耿耿于怀，不能自拔，一时激愤，做出这种举动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也就是说，叶紫是完全具备自杀动机的。

根据何启明的叙述，事发时他把叶紫带到房间后，安慰了一番，叶紫的情绪似乎有所好转，但整个人非常疲惫，昏昏欲睡。这一是因为情绪上的波动，再则也是因为她之前喝了很多酒，所以出现这样的状况，也在情理之中。

何启明说他让她好好睡一觉，然后自己就出去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服务员小李在303隔壁的服务员休息室里听到一个很大的声响，于是去喊何启明等人过来查看，但等大家踹门而入时，叶紫已经一命呜呼。

周凤岐判断小李听见的那个声音，很可能就是叶紫悬梁时，蹬掉椅子所发出的声响。这个时间，也可以断定就是叶紫的死亡时间。事后周凤岐做了个验证，他发现依照叶紫的身高，一把椅子，再加上一个反扣在椅子上的脸盆，以及脸盆上的一个小板凳，累计起来的高度，刚好可以让叶紫拿着绳索，穿过房间的三角房梁。

这样一来，叶紫自杀的整个过程也就显现出来，而且客观真实。

另外周凤岐还拿到一张纸。根据同学们的一致确认，这张纸是他们冲进房间，发现叶紫尸体以后，在床头柜上发现的。根据初步辨认，纸张就是饭店客房里的纸张，而书写用的笔，则是叶紫自己包里携带进来的。接下去周凤岐只能等字迹鉴定结果出来。

这张纸上，写着这样一行字：陈小曼，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谅解自己……

那这样看来，叶紫因为心怀对陈小曼的无尽忏悔，无从宣泄，一时想不开，这才走上了悬梁自尽这条道。她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对陈小曼的歉意。

而且为了保证自尽成功，叶紫甚至还反锁了房门，免得万一被人发现，加以阻止，自己的计划就要泡汤。这是何等坚定的寻死念头。

当周凤岐把这个推论告诉大家时，大家全都唏嘘不已。而何启明更是哭成一个泪人。

看到何启明哭成这样，周凤岐也有些感慨。这可真是一个悲剧。

叶紫因为无心之过，伤害了陈小曼，而她居然采取这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悔过，这必定也会让陈小曼无法承受。这样的循环伤害，既令人感触，又叫人遗憾。

那张被初步认定是叶紫遗书的字迹很快有了鉴定结果。千真万确，就是叶紫的笔迹。

那么多核查结果，让周凤岐基本放弃了追究。他已经开始酝酿如何写他的结案报告。

当何启明从周凤岐那里听到，叶紫确实是悬梁自尽时，当着周凤岐的面，大声哭泣。陈小曼站在同学们之中，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然后有个叫张莉的女生，偷偷找到周凤岐，恳请他慎重对待这个案子。

周凤岐问张莉，你为什么要这样提醒我？张莉说她有些不相信叶紫会因为忏悔而自杀。

“我一直怀疑叶紫有意伤害陈小曼。所以我不相信她会产生那么强烈的忏悔心理。她为了得到何启明，不择手段。晚饭时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酗酒，可是在我眼里，那些根本都是她装出来的。可惜我和陈小曼都没有证据。”张莉最后说。

周凤岐暗暗吃惊地问：“你这次刻意去把陈小曼请来参加聚会，是什么用意？”

“我力劝陈小曼勇敢地站到叶紫跟前去。虽说这样做，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至少要让叶紫内心被震撼到，让她噩梦一辈子，从此无法从容面对何启明。”张莉说。

“这些怀疑，都是你的猜测。”周凤岐感叹。

“没错。但你可以尝试证实一下我的猜测，探长先生。”张莉恳求说，“这件事陈小曼基本上已经认命，但我是陈小曼最要好的朋友，我为她抱不平。”

有了跟张莉这样一次谈话，周凤岐自然开始慎重对待这起案件来。可是整个案情一目了然，这就是一次典型的自杀。

多年积累的经验，让周凤岐终于没有放弃。他准备重新勘查案发现场。整个房间自从出了案子，几天来一直被封存着。

其实整个案情无法解释的地方还是存在的。只不过自杀的迹象实在过于明显，才使得周凤岐直接忽略了一些细节。按照常规，当一个案情有了铁证以后，部分无法还原的细节，是可以直接忽视的。因为一旦有了铁证，即便查实那些细节，也无法撼动整个案情的性质。这是避免在无关末端细节过分纠结浪费时间的一种常用方式。

这里所说的细节，就是当初在叶紫右小腿上，发现有一道很新鲜的划痕。并且从划痕里渗出的鲜血，纷纷滴落在她尸体附近的地板上。

周凤岐实在找不到叶紫这道伤痕的来源，原本已经放弃。但现在他在听完张莉的恳请后，觉得有必要把所有细节都梳理清楚，或许还会有新发现。

尸体已经运走，地上的血迹还在。周凤岐蹲下身体，仔细端详着整个区域内的血迹，突然深深感叹，对助手说道：“哎，真是疏忽了。赵勤，你来看看，这些血迹究竟异常在什么地方？”

赵勤围绕着那些血迹，看了半天，摇头道：“血迹应该是叶紫吊在半空中时，从小腿滴落到地板上的。或许当时尸体在半空中晃悠过一阵，所以血迹落地的区域也有些分散。”

“就这么简单？”

“恕我愚钝，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请师傅指点。”

周凤岐指着房梁正下方的一处血迹，又指了指靠近一个大衣柜旁边的几个血滴，说道：“你看看这两处血迹，有什么不同？”

赵勤仔细看了下，摇头。

“其实区别很明显。靠近衣柜的血滴，比房梁正下方的血滴，在直径上要大好多。”周凤岐说着，抬起头，朝衣柜上方望去。

“血滴直径大小，这说明了什么？”

“按照常识，血滴在地面上的直径大小，跟血滴滴落的高度有关。也就是说，从高处滴落下来的血滴，砸在地面上后，要比从低处滴落的血滴，形成的直径要来得大。这一点已经有人证实过。”

赵勤似乎没有听懂。

“而你看，叶紫悬挂在绳索里后，她的小腿离开地面的距离其实并不大，所以根本不会形成溅在衣柜旁边的那些大血滴。”

“那这些大血滴是怎么形成的？”赵勤问。

周凤岐没有回答，而是扬起头，朝着衣柜顶部望去。片刻他找来一把梯子，靠在衣柜上，慢慢爬上衣柜顶部。

赵勤很疑惑地望着周凤岐。

四

当周凤岐从梯子上下来时，脸色已经变得很凝重。

他独自环视案发现场，开始思考起来。片刻，他慢慢打开衣柜，仔细检查。

衣柜里没有什么衣服，只有两双拖鞋，几个衣服套子和衣架。另外在衣柜的上端格子里，存有一条备用的被子，这也是给客人准备的。有些客人晚上怕冷，喜欢厚一些的被子，可以自由选取。

周凤岐把手伸进去，抓住被子外端，慢慢往外拉扯。突然有个东西从被子上端滚落出来，差点砸中周凤岐仰起的脸面。他敏捷伸手，拿住那个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个闹钟。

周凤岐很意外，不敢大意，小心翼翼把闹钟用一张报纸包起。

随后他又发现，被何启明撞坏的房门锁已经被换掉。他想起自己之前光顾着找那些显而易见的证据，从来都没有过问过那把损坏的门锁。

由此他想到，自己尽管身经百战，但毕竟也是一个凡人，还是会有松懈的时候。从最新的发现判断，这次的案情，应该并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回到巡捕房后，周凤岐马上让人检查一下那只闹钟。然后他又拿起叶紫的那份遗书，苦苦思索。

叶紫完全具备自杀的动机和实施条件，并且还留有亲笔遗书。关键是她在自我了断时，还特意把房门反锁，那么整个案发现场就是一个完美密室。外人如果加害叶紫，并假装自杀现场，那么在房间做完这些后，凶手照例是没法反锁房门离开的。周凤岐发现这个房间除了一扇房门，还有一扇窗户。但窗户上的栅栏完整无缺。

但现在除了这些以外，周凤岐毕竟还找到了其他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足以推翻现有证据，得出另外的结论吗？

很快技术科查实，闹钟上发现留有某个人的指纹。这个人就是何启明。

周凤岐很惊讶，仔细联想，搜索着被自己疏忽的其他环节。最后他又让技术科去案发房间的衣柜顶部勘查。技术科很快在顶部取到好些新鲜的指纹，经鉴定，居然也属于何启明和叶紫的。

这就有趣了。

同时周凤岐又想起曾经在叶紫的遗物中，看到过一个跟现场一模一样的闹钟。区别只是这个存放在叶紫宿舍床头柜上的闹钟有些陈旧，但现场的闹钟却很新。周凤岐苦苦思索，似有所悟，马上让人去核实这个闹钟的出处，并很快有了结果。

于是周凤岐脑海里马上就有了整个案情的最新架构，并立即把何启明带到案发现场。

何启明走进案发现场后，神态自若。

“周探长，不是说已经结案，叶紫她是悬梁自尽的么？”何启明首先提问。

周凤岐幽幽地望着他，反问：“我说过叶紫不是悬梁自尽的吗？”

何启明一愣，似乎有些紧张，随后又轻松道：“那周探长喊我来，是为了什么呢？”

周凤岐紧盯着他，不紧不慢地问：“我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害死叶紫？”

何启明暗暗一震，随后又笑笑：“周探长，别开这种玩笑。你也不是说她是悬梁自尽的么？”

“看上去是如此。但实际上，你趁叶紫酒醉，单独把她扶进房间后，就对她下了毒手。”周凤岐冷冷说道。

何启明呵呵一笑道：“探长，你可真逗。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加害叶紫？我暗恋她已久，刚刚准备跟她表白。这一点大家都看到了。”

“这点我不否认。”周凤岐点头说道，“但问题是，就在你准备表白时，陈小曼意外来到现场，对不对？”

“那又如何？”

“我知道你跟张莉谈过一次。她告诉你，当初令陈小曼毁容的那次意外，根本就是叶紫蓄谋已久的。于是你就想替陈小曼惩治恶毒残忍的叶紫。毕竟你跟陈小曼是公认的金童玉女。你对她一定情有独钟，只不过还没有表白罢了。”周凤岐直言相告。

“呵呵，一派胡言。服务员听见椅子倒地时，是在7点左右。这应该就是叶紫悬梁的时间。但这个时候，我一直跟同学们在一起。”何启明轻松笑道。

“这就是你的高明之处。你看上去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但可惜，我已看穿你的手段。”周凤岐笑笑说，“真相应该是，你独自把叶紫带回房间后，叶紫已经烂醉，不省人事。于是你把绳索一头系在房梁上，另一头做成一个活套……”

何启明听到这里，脸色开始僵硬起来。

“然后你借用了走廊里的木扶梯，抱着烂醉昏睡的叶紫，让她躺在衣柜顶部，然后再把绳套套进她的脖子里。衣柜顶部其实很狭窄，叶紫只要一个翻身，就肯定会滚落下来。而因为她脖子里套着绳索，所以身体自然也会被绳索凌空吊在半空里，悬在房梁上，瞬间失去挣扎和呼救的机会。所以真相就是，你在6点35分左右把叶紫这样安顿好，然后在7点时，叶紫一不留神，就中了你的圈套。”周凤岐步步紧逼说道。

“这都是你的猜测吧，探长先生？”何启明镇静地笑笑说，声音却分明有些颤栗。

“我问你，今天你有没有上去过衣柜顶部？”周凤岐问。

“当然没有。”

“可为什么我会在衣柜顶部发现你的指纹？并且我同样还发现了叶紫的指纹。而且从痕迹上看，这显然是新鲜痕迹。”周凤岐尖锐逼问。

何启明有些尴尬。

“另外我还发现，衣柜顶部有一枚铁钉露在外面。当叶紫从顶部滑落下来时。她的小腿被铁钉划了一道口子。所以叶紫腿上的伤痕就是这么来的。也所以她的血迹，就会出现在衣柜旁边的地板上。而正是因为从衣柜顶部滴落的血滴，跟叶紫悬挂在房梁上时滴落的血滴在形态上的不同，这才引导我发现了衣柜上面的秘密……”

何启明开始有些把持不住。但他依旧不肯服软。

“周探长，你这种猜测，也太低级了。即便我把叶紫放在衣柜上，但我怎么知道她一定会从上面滑下来呢？她或许会突然清醒过来，这样就会发现脖子里的绳索。那我不是露馅了吗？”

“叶紫当时烂醉，这你也是看到了的。所以你担心的不是她会突然醒过来，而是担心她不会在你最希望的时间段里苏醒过来，并且跌落。所以你就采取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周凤岐说着，就拿出了那个闹钟。

何启明见到闹钟，眼睛里马上闪过一阵惊恐。

“我们核实了离这里最近的一家钟表店，正是案发那天下午，你曾经去过那里，并买下了这只闹钟。”周凤岐微笑着说。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买什么闹钟。”何启明否认道。

“闹钟上有你的指纹，你就别不承认了。另外钟表店伙计记得，那天就是你去钟表店买的这只闹钟，我已经派人核实过。因为当时店里只剩下这只闹钟，而且是个样品，底部有些破旧，但你不嫌破旧，坚决要买走，所以伙计对你印象深刻，也愿意出来作证。而我知道，你之所以一定要买走这只有瑕疵的闹钟，只是因为它跟叶紫常用的那只闹钟是同款。而你之所以一定要在这家店里买，也是因为那家店离这里最近。你是聚会时溜出来的，没有大把时间到处逛。有好几个同学都说你当时确实出过一次门。”

周凤岐说完，就把闹钟底部亮给何启明看。何启明绝望。

“这样就很清楚了。你利用了叶紫的习惯，把闹钟拨到特定时间。然后当闹钟响起时，叶紫出于一种习惯，尽管烂醉，但还是被这熟悉而又特殊的闹钟声惊醒。于是她以为自己睡在宿舍里，以为还没有毕业，就一跃而起，然后就从衣柜顶部摔了下来。而她从衣柜顶部落下来后，马上就被绳套勒死，荡落的身体刚好刮倒你事先放置好的椅子，而椅子的位置也是你经过计算的，保证可以被叶紫的身体撞翻。这样椅子脸盆落地后发出很大的声响，就很容易被隔壁的服务员听见。这样你就构造了一个虚幻的自杀行为和时间，蒙骗了所有人……而你事先选中这个房间给叶紫休息，也是因为隔壁就是服务员休息室吧。另外你把闹钟放在衣柜上层格子里，这样距叶紫只有一层薄薄的顶部隔板，她会清晰听见，但隔壁服务员就不一定会听见。”

何启明听到这里，慢慢坐进那把椅子里，再也站不起身来。

周凤岐把玩着那个闹钟，叹息道：“何启明，你知道吗？叶紫无可救药地深爱着你。为了博得你的喜欢，你不知道她有多么的努力，这个闹钟就是见证。”

何启明的眼眶开始湿润起来。很显然，何启明因为被看穿了诡计，同时也深深触及内心，所以也开始放弃抵抗了。

“那份遗书是怎么回事？”周凤岐开始落实心中的疑团。

“遗书是我伪造叶紫的笔迹写的。”

“那扇反锁的房门呢？怎么回事？”

“其实叶紫的房门根本没有反锁。当时我第一个赶到房门跟前，然后不让其他人靠近。我推说房门反锁了，大家都信以为真。然后服务员给了我钥匙后，我假装打不开房门锁，随后就把房门撞开。而房门锁一旦被撞坏，就再也无从查起当时究竟有没有反锁。”何启明低着头说。

“说说吧，为什么要害死她？”周凤岐问。

“没错，我喜欢着叶紫，但我曾经更喜欢陈小曼。在她毁容以后，我无法接受她那副样子，没有延续对她的爱，更没有给她一点点慰藉让她挺过难关，而是选择了放弃，选择了逃避。我感觉自己是个伪君子，我知道我这样做，等于是给陈小曼已经受伤的心灵，再划上一刀……我太不是东西了。”

何启明说到这里，一脸忏悔。

不知道何时，陈小曼在张莉的陪同下，也已经走进房间。刚才何启明的一席话，陈小曼听得一清二楚。她僵硬的脸上，不免也开始潸然泪下。

而何启明还没有发现，流着泪继续在跟周凤岐述说道：“我一直有种补偿陈小曼的心思。但时间一长，这种心思也开始淡漠，转而又开始喜欢上了叶紫。但这次当我从张莉口中得知真相后，非常吃惊。我觉得自己蒙受了天大的欺骗，我为叶紫的阴暗和残忍所震惊，更为陈小曼所受到的伤害感到愤怒同情……”

陈小曼站在身后，泪流满面。

“所以你就要杀了叶紫？”周凤岐望了一眼陈小曼，问道。

“没错。那天我很快筹划了一个计划，并抽空出去买了个闹钟。然后我在把烂醉的叶紫扶进房间时，出于谨慎，又询问了叶紫。当时叶紫神志不清，面对我的询问，恍惚之间，糊里糊涂就承认了她谋害陈小曼的真相。”何启明感叹不已。

周凤岐仔细想了想，觉得也合情合理。这天陈小曼的突然出现，一定会让叶紫噩梦萦绕，所以当何启明在她迷离之际问起陈小曼时，她稀里糊涂，或许以为是在梦中，于是就说出了实话。人在极度压力之下，是极其需要找个渠道倾诉的。

“那现在叶紫死了，你有没有感到释怀？”周凤岐问。

何启明痛苦地摇头说道：“我以为我会释怀，但现在我根本感受不到。”

“说不定陈小曼会为此感激你呢。”周凤岐又说道。

“我不会对他有丝毫感激。”陈小曼突然站到何启明跟前，愤怒地说道，“你这样做，只是为了释怀你遗弃我的内疚，拯救你自己，是一种极端的私心。你根本没有顾及我的感受，我也只会觉得你这样做，比叶紫那样对待我还要残忍百倍。何启明，你看上去很优秀，其实徒有其表。”

何启明惊讶地望着陈小曼，无言以对。

周凤岐再次拿出那只闹钟，说道：“这只闹钟其实凝聚着叶紫对你的深厚感情。可你却拿来作为害她的工具，何启明，你确实很过分。”

何启明失声痛哭，冲着陈小曼大喊道：“陈小曼，全都怪你。如果你没来参加聚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陈小曼失魂落魄，悲伤地说道：“是呀。我也很后悔转学到立达高中来。最好我们不相识，不相爱，那我们谁都不会摊上这场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