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华 汪金生 古丽娜
从哈萨克斯坦最东部的州府城市厄斯克门驱车往西北,蜿蜒曲折的额尔齐斯河若隐若现,更远处,依稀可见连片的松林。公路两旁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农田或草场,一些还没来得及收割的向日葵倔强地低着头,迎候着初冬的第一场雪。
我们租的车是一辆右舵老款丰田,在并不宽阔的马路上要想左侧超车有些困难,司机性急,经常把车开到对面车道,探着脑袋才能看清有无来车。这样的神操作总让我们心惊肉跳,好在哈萨克大草原地广人稀,路上车辆不多。
自1718年开埠,塞米伊今年刚满300岁,对中亚草原而言历史已算悠久。吸引我们专程前往的,是她的三个标签:陀思妥耶夫斯基流放之地、诗人阿拜·库南巴耶夫诞生之地、苏联第一颗核弹试爆之地。
诗人阿拜·库南巴耶夫之墓。
塞米伊曾是前两次工业革命的宠儿,依托额尔齐斯河发达的航运以及20世纪初修建的土西(土尔克斯坦总督府塔什干-西伯利亚)铁路,成为连接西伯利亚和中亚细亚的交通枢纽。后来,苏联解体,哈萨克斯坦独立。作为工业城市的塞米伊,缺乏苏联时期的统一市场,又匮乏技术人才和资金,许多工厂先后到闭,闲置、废弃的厂房到处可见。
眼前的塞米伊大致还是20年前的样貌。主干道宽阔,两旁鲜有新楼,有轨电车占据了路中央。
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一辆锈迹斑驳的电车缓缓驶来,车体窄而高,让人担心拐弯时会有侧翻危险。这辆挤满了人的车到站时就停在路中央,乘客需要走过斑马线才能来到站台。
只有30万人口的塞米伊城区不大,似乎一眼便能望穿。用手机上的Google地图导航,寻找陀思妥耶夫斯基纪念馆,奇怪的是,眼看就在附近,却怎么也找不到。
“是在找陀思妥耶夫斯基纪念馆吗?就在那边。”一位站在楼顶修缮房屋的老大爷冲着我们说。他听不懂我们的话,却似乎一眼即知我们在找什么。
我们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穿过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经过一些破旧、废弃的房屋,终于看到一间别致的小木屋。木屋外墙是用直径约30厘米的树干垒起来、再用木楔子钉牢的,门窗漆成绿色,旁边一尊白色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大理石碑高过木屋。
纪念馆不大,总共两层楼,收費却是我们在哈国去过的所有展馆里最贵的,每人1000坚戈,折合人民币约20元,是普通博物馆的两倍,但对退休人员、军人和学生都免费。讲解员萨利塔拉提已在这里工作了10年。据她介绍,全世界共有7座陀思妥耶夫斯基纪念馆,这是唯一一座位于俄罗斯之外的纪念馆。
当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因反对沙俄暴政被判死刑,后改判,流放寒冷的西伯利亚。4年后出狱,但被禁止离开西伯利亚。1854年,他辗转来到塞米伊,一待就是5年。
当时,一个年轻守寡的单身母亲经常给他写信倾诉,或许由于同是沦落人,他娶了这个女子为妻。后来,妻子病逝,这段短暂而不幸福的婚姻早早结束了。
房间里原样摆放着19世纪的家具。书房里,一套古朴的桌椅占据了近半面积。在这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下了3本书。其中,就包括记载他在西伯利亚监狱见闻的名著《死屋手记》。
从纪念馆出来,不远就是额尔齐斯河。发源于新疆阿尔泰山深处的额尔齐斯河在平坦的哈萨克大草原缓缓流淌,河面也宽阔了很多。深秋时节已进入旱季,但水量依旧很大。河流两岸,除了一处供市民休闲的广场,全是松林密布的原始森林,几场秋雨过后已是黄绿相间,让人想起刘禹锡“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的诗句,真有“长松落落,卉木蒙蒙”的意境。树底下,几位老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在钓鱼,斜阳照射下的河水荡漾着金色波纹,活脱脱一幅天然油画。
1859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得以离开塞米伊,回到圣彼得堡。在他离开90年后的1949年,苏联第一颗原子弹在距离这座城市150公里的荒漠地带试爆成功。至1989年,苏联共在此进行了456次核试验。这座小城默默承受了冷战时期全世界将近四分之一的核试验。
在塞米伊市博物馆,我们看到了核爆后的满目疮痍。核爆所遗留大坑形成的湖泊,像这片曾经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的伤痕和泪滴。
1991年独立的哈萨克斯坦一度成为拥有世界上第四大核武库的国家,后来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决心在独立后保持无核化的态势,主动放弃了苏联遗产中的全部核武器。
或许,武器的批判不如批判的武器,原子弹解决不了的问题,文学和艺术创造却能解决。
出生在塞米伊的阿拜·库南巴耶夫是哈萨克历史上最伟大的诗人,一生多数时光都在这座小城度过,并终老于此。在西伯利亚的漫漫长夜中,他写下了这样的诗句:“在冰封雪冻的寒冬后面,一定紧跟着绿草如茵、碧波荡漾的温暖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