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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上的面点师傅,天微微亮便起了床,拾起祖传的手艺,将发酵一夜的酵母拿出。面皮里包着的是秘制花生酱,红糖被熟练地揉进面团,油锅里的热油滋滋冒响,刚炸过的油条被沥在摊前,味道脆而不腻,颜色像丝瓜瓤外镀了一层油衣。炉边粥里的鲜鱼片,被撒上姜丝儿,文火慢煮,香味渐渐扑鼻而来。建筑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即将下田的农民,相继在早餐铺前坐下,一起吹牛、摆龙门阵。
街上会有三五成群的老人,围坐在方圆不一、长短不同的桌边,打桥牌或是麻将。跟前泡着一碗茶,可以是六元一两的竹尖,也可以是自制的薄荷茶,总之无论好坏,桌上必要有一壶浓茶。穿着开裆裤的孩子,搂着老人的手,也有坐在腿上的。孩子最惦记的东西,是放在桌垫下的零钱,他们关心钱是多了还是少了。乡里的孩子,怎抵得住一串包满糖衣的糖葫芦的诱惑呢?
朋友,如果你到四方井,一定一眼就能望见一棵参天巨树,那是有四百多年树龄的黄果。它伫立在小镇中心,树荫下有几排长椅供人乘凉。对面是活动中心,每到夜晚,那里会响起流行的歌,作为大妈们跳广场舞的背景音乐。不过更多的人还是习惯“光膀子”,袒着肚皮,手拿蒲扇,自带板凳凉椅,闭上眼躺下,或靠在树上,放松一日的劳累,听蝉鸣与歌声。
古时,便有“民以食为天”的说法流传,而四方井这地界,“李保子”的厨艺可谓一绝。人们都说他祖上是给清朝的某个官员配菜的。就冲这招牌,附近几个镇子的食客,差点没把饭馆的门槛踏破。他烧的酸汤猪肚,爽口不膻;红烧东坡肉,色泽红润,肥而不腻,入口即化;雪鳝滋补汤,汤汁鲜白,肉质肥美。这些都是四方井人如数家珍的美食,也是我儿时的味道。自制的麻酱吃面必不可少,菜籽油炒出的小菜格外清香爽口,酸萝卜、干豇豆配稀饭,鱼腥草、炝黄花下酒……舌尖上四方井的模样,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些年,四方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麦地变成了水田,稻田也变成了水田。总之,稻谷和小麦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田坡里。取而代之的是藕、是荷、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碧海。半人高的芙蓉,时常在风里摇曳。犹记得朱自清曾说,荷是舞女之裙摆,出浴之美人,夜空之明珠。不过,四方井的荷却不是这样,它们少了三分美丽,三分贵气,三分妩媚。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处浅红,几点粉白。
荷其实与麦穗一样,只有在西北季风吹来一瓢热雨之后,那些朱唇紧闭、皓齿轻咬、无半点开花意思的荷,才会昂起硕大的花苞,绽放出让百花失色的美丽。清丽可人的荷花,芬芳怡人的清香,闭了眼,细细感受,你会恍然发现,自己也幻化成池中清亮的一朵荷花。
四方井落在我的回忆里,岁月却还在不断溜走,青石灰瓦间的痕迹,四面险峻的青山,面朝黄土的背影,这些故乡记忆,使我记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