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认这是八月的太阳沦落人间
它的身世不为人知
它被自己的光芒穿透,打开身体
千万次的裂变就在瞬间完成
这是秋天的喀拉达拉
故乡的葵花在迎风招展
一群小小的太阳飞越河流、村庄
飞越辽阔的原野
在葵花的天空下,河流多么寂静
村庄多么矮小
这人间的一切,终于被巨大的金黄吞没
葵花开放,旧时的天空消散又聚拢
多少年,我穿行其中
从喀拉达拉一路向西
土地荒凉,葵花在燃烧
那时,一个人在高原上流浪
漆黑的夜,一群乌鸦飞过村庄
葵花高举着火把为它们指引道路
那年的村庄一无所有
人们沉默着,面无表情
葵花开放,大风吹过一瞬的辉煌
和那么多虚无的命运
吹过燃烧过的灰烬
你知道,一切终将消失
可我还想,是哪一年呐
你还能照着我富贵还乡?
远山静默,大地微凉
那颗落日被烧得通红,它终于倒在了
麦地的另一端
它的依依不舍,今天
终于要隐去一生的光芒
它的火焰开始变冷
这多像一个人的晚年
在喃喃自语中留下了遗嘱
开始等待时间
夕阳无限好,这句话说得多么无奈
面对落日,我多次描述过自己的心情
在喀拉达拉,最后的人生我还不曾到达
但面对落日,我已将最后的时光
模拟了无数遍
桅杆 孤岛 漂摇的天空
我身处大海的另一端
所有的背景清晰或者模糊
寒风吹来,霓虹开始闪烁
多么冷漠的繁华
这天上的人间,与我有着无限的距离
所有的高架都在旋转,上升或跌下
每一个出口都预设了一个人未知的前程
出租车绕过暗礁,鱼群一样漂过
这个傍晚
在乌鲁木齐的高架上
我飞奔着中年后的人生
朝着虚幻的前方
大海退去
戈壁上,一切仍在漂泊
我看到的这些梭梭、红柳、骆驼刺
它们不知生死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群山渺茫,我沉溺于车内的一丝温暖
昏昏欲睡
40年的光阴啊,飞速地倒退……
这一刻多像我曾经的故乡
我看到这颗落日冰冷,模糊
它的翅膀沉重
像多年失散的亲人,无法相认
此时我却背离它,越走越远
只一小会儿,又将它一个人留在了奎屯
光阴似流水
而我确认一截流水
就是一段可以看得见的光阴
现在我看见的这一截流水
它寂静、漫延、悄无声息
在秋天的阳光下行走
它的每一寸光阴都渗到了大地的深处
我无法描述光阴的流逝
就像无法描述鸟群飞过的天空
包括那些欲望、疼痛、起伏和跌宕
都无法证明这个世界的全部
它们最终都会在一段又一段的光阴里
走向虚无
我也无法在有限的光阴里得到什么
一个人不会比一截流水走的更远
它的重量甚至比不上一粒沙子
此时,我觉得这一截流水越来越接近
澄明和安详
就像在这个秋天里
我的那些剩下的光阴
等秋风吹凉了大地
我只要它的一点点温暖和平静
酒到七分,整个城市晃了又晃
苏北的秋后,阳光慵懒
在连云港听不到大海的涛声
我说,“此时小于醉大于微醺”
你说,“此时市声消隐,桂花呼吸平静”
可随后,你为何要把一生的错误
都归咎到那一根落地的针?
“若心中还有一丝俗念,也不总在勉强自己了”
我总在默念这个句子,并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其实我真正羡慕的是
你可以随意地把你的笔抬起
又可以随意地放下
这个世界上所有沉重的问题
都可以作一声轻轻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