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离不开母亲的塑造

【时新美文】

用一根头发做手术

刘庆邦

①不知道您信不信，母亲为我做过手术。母亲做手术，不用剪子不用刀，也不打麻药，只从头上取下一根头发，就把手术完成了。母亲的手术做得很成功，达到了她预期的效果。

②千万别以为我母亲是个医生，哪里呀，我母亲一天学都没上过，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怎么可能当医生呢!

③母亲先是生了我大姐，接着生了我二姐。大姐出生时，奶奶还算高兴。又有了我二姐，奶奶就不大高兴。她不仅仅是不高兴，竟禁不住咧着嘴大哭起来。对于像奶奶这样的传统观念，我母亲也未能避免。但母亲的表现不像奶奶那么明显。孩子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对所生的每个孩子，母亲都喜欢。只是比较而言，母亲对男孩子更重视一些。

④作为母亲的第一个儿子，母亲对我的重视，是在我出生之际，首先对我进行了一番彻头彻尾的审视，看看我小小的身体是否完整，有没有什么缺陷。母亲果然有所发现，她倒没发现我身体上缺少什么零件，而是发现多出了两个零件，那就是长在我左侧耳孔边的两个肉瘤子。别人的耳朵上长肉瘤子的情况是有的，但一般来说只长一个，我却一下子长了两个，其中一个肉瘤子还比较长，长得有些下垂。母亲大概觉得这个长长的肉瘤不好看，会影响我的形象，决定把它减掉。母亲不会送我去医院，因为她想到，医生要是对我的肉瘤子动剪子动刀，我的耳朵就要流血。母亲可不愿意让她刚出生的儿子受那个罪。

⑤世界上所有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很疼爱。然而要是不举例说出一些细节，就难以证明母亲对孩子疼爱到什么程度。这里请允许我说一个细节，看看母亲对我的疼爱是多么极端。我出生在天寒地冻的腊月，母亲怕冻着我，舍不得把我在被窝儿外面撒尿，宁可让我把尿撒在被窝儿里。更有甚者，我都一岁多了，母亲明明觉出我把尿撒到了她身上，她并不叫醒我，不中断我，任我把一泡尿尿完。母亲说，我尿到半截，她要是叫醒我，害怕我突然憋尿，会憋出毛病来。母亲还对我父亲说，我撒出的尿热乎乎的，一点儿都不凉。母亲的娇生惯养，使我养成了一个坏毛病，直到上了中学，我有时还尿床。

⑥母亲对我如此疼爱，却要把我耳朵上的一个肉瘤子去掉，这就构成了一对矛盾。这个矛盾怎么解决呢？我的母亲是有智慧、有耐心的母亲，她的办法是从自己头上扯下一根头发，把头发系在肉瘤子中间最细的地方，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把头发勒紧。母亲后来告诉我，她都是趁给我喂奶的时候，趁我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吃奶上，她才把头发给我紧一紧。就这样日复一日地紧下来，肉瘤子的顶端部分开始变红，发肿，发紫。六七天后，直到顶端部分变得像一粒成熟的紫葡萄，便果熟蒂落般地自动脱落下来。我那时还不记事，连对疼痛的记忆能力都没有，在不知不觉间，一个小肉瘤就永远离我而去。一根头发微不足道，它没有什么硬度，更谈不上锋利，但它以柔克刚，切断的是我的身体向瘤子顶端供血、供养的通道，起到了剪子和刀子同样的作用。

⑦我耳朵上肉瘤子的残余部分如今还存在着，我抬手就能摸到，它仿佛一直在提醒着整个做手术的过程。但回忆起来，在母亲生前，我们母子并没有就这个事情进行过深入交流。母亲多次讲过她如何去掉了这个肉瘤子，却一次都没说过她为何要去掉这个肉瘤子。人说母子连心，我隐隐觉得，母亲的用心我是知道的。母子之间的有些事情心里明白就行了，没有必要一定要说出来。在我们老家，男孩子的左耳上如果只长一个肉瘤子，被说成是拴马桩，这样的男孩子会有富贵的前程。那么，一只耳朵上长两个肉瘤子算什么呢？有什么样的解释呢？没听说过。我想，两个瘤子是二瘤子，二瘤子是二流子的谐音。而二流子指的是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我的勤劳要强的母亲，可不愿意让她的儿子成为一个像二流子一样的人。我敢大胆断定，我母亲就是这么想的。

⑧养儿教儿，母亲这么做，其实是在塑造我。打我一出生，母亲对我的塑造就开始了。在塑造我外形的同时，也在塑造我的内心。当然，母亲对我的塑造不止这一项，我成长过程中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母亲的塑造。尽管母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她的在天之灵对我的塑造仍在进行之中。好在我没有辜负母亲的心愿，至少没有成为一个二流子。

（选自《文汇报》，有删节）

【边读边练】

1.母亲为什么要亲自给我的肉瘤做手术？请结合全文简要概括。(3分)

2.从记叙的顺序来看，第⑤段属于哪种记叙？结合上下文谈谈这一段的作用。(4分)

3.结合上下文，说说下面这句话中加点词在文中的具体含义。(4分)

母亲对我如此疼爱，却要把我耳朵上的一个肉瘤子去掉，这就构成了一对矛盾。

4.第⑦段结尾说：“我敢大胆断定，我母亲就是这么想的。”你觉得母亲是这样想的吗？请就此谈谈自己的理解。(6分)

【答案解析】

1.【示例】(1)母亲对男孩十分重视，觉得长肉瘤会影响儿子形象；(2)母亲担心医生做手术要动剪子动刀，儿子耳朵要流血，不愿儿子受罪；(3)母亲怕长两个瘤子儿子会变成“二流子”，她不想让儿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解析】本题考查筛选和概括文本信息的能力。概括类题目最重要的是要全面，回答时参照分值以防漏点，还要注意审题。如果问题是“母亲为什么要给我的肉瘤做手术”，答案就可以去掉第2点；若问题中有“亲自”二字，就应该答出“母亲担心医生做手术要动剪子动刀，儿子耳朵要流血，不愿儿子受罪”这一得分点。

2.【示例】第⑤段是插叙(1分)。作用：(1)补充了母亲疼爱我的细节，写出母亲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1分)；(2)与下文母亲决定为我“做手术”形成对比，构成矛盾，表现母亲的智慧和耐心(2分)。

【解析】本题考查对记叙顺序的理解和赏析。记叙的顺序一般可分为顺叙、倒叙、插叙等，这里是插叙。插叙可以对中心内容起到补充、解释作用，使情节更加完整、人物形象更为饱满。在情节安排上，插叙常有引出、衬托下文某个情节的作用。回答时要结合上下文，从内容和结构两方面来分析。

3.【示例】母亲对我十分疼爱，怕我受罪(2分)，但却要给我的肉瘤动手术(2分)。

【解析】这是对文中有深义的词语的理解。不能对词语的本义做解释，而是要在上下文中寻找信息。这里的“矛盾”包含两个方面：一是母亲的疼爱，在上一段中，母亲甚至不舍得打断我在被窝里撒尿；二是母亲想为我做手术，怕我疼。

4.【示例一】我认为母亲确实是这样想的。从文中可知，母亲是个有智慧、要强的人，她对儿子寄予厚望，不想让儿子成为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但又不便对儿子明说，便用实际行动去掉瘤子。这是她对孩子形体的塑造，也是对孩子内心的塑造。

【示例二】母亲未必这么想，因为作为一名农村妇女，未必会想到“瘤子”的谐音，而且母亲也不愿意朝这个方向去想。这应该是作者成年后的推想，表现了作者对母爱的理解和对母亲的感激之情。

【解析】这属于开放性的探究题目，没有标准答案，但要围绕文本陈述理由，且要自圆其说，言之有理。

（本文作者为青岛市十三五重点课题“互联网+读写”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