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的晚年，从这里开始

◎文/方湘玲

在安徽桐城市的这家养老院，入住的人大部分来自农村五保户和城镇孤寡老人，唯独吴秀芝与众不同，她儿孙满堂，去过美国，儿女们也都很孝敬。按常理来说，吴秀芝应该在家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但她为何住进养老院呢？面对笔者的疑问，老人笑道：“来了养老院，我才知道，这里的生活正是我想要的。”

70岁的吴秀芝早年住在桐城市的一个镇上，膝下一儿三女。大女儿嫁到农村，二女儿在桐城市区买房结婚，小女儿大学毕业后在合肥安家，儿子在美国芝加哥定居。

2006年9月，吴秀芝二女儿的独子鹏鹏要上小学，请吴秀芝老两口搬到他们家，帮忙料理日常生活，接送鹏鹏上学。

2016年1月13日，吴秀芝的老伴突发脑溢血去世。悲痛之余，她更孤单。儿子心疼她，提出要带她去美国，今后就随他一起生活。

夏天，吴秀芝第一次坐上飞机，来到了儿子家。见孙子们活泼可爱，儿子家宽敞漂亮，吴秀芝心里很是舒坦兴奋。但四个月后，新鲜劲过去，进入实际生活，吴秀芝慢慢感觉到诸多别扭和不习惯了。首先是饮食习惯的差异，再就是待在偌大的房间里寂寞难耐，出去吧，又无人交流。

吴秀芝越来越后悔离开中国，人也渐渐消瘦。儿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怕老妈闷出病来，只好送她回国。

回国后，三个女儿都争着接她到自己家去住，她都拒绝了，决定去养老院生活。女儿们都跳起来：“妈，只有没儿没女的五保户才去养老院，你去了，我们会被人指着脊背骂的。”吴秀芝说：“傻孩子，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爸走后，妈连个解闷的人都没有，我想找些老年人做做伴，拉拉话呀。”

最终，儿女们同意了她的要求。他们商定，由二女儿为老妈找家环境较好的养老院，费用由儿子出，三个女儿多去看望她，经常接她到各自家小住几天。小女儿还给她买了部智能手机，教她使用微信视频，以方便联系。

2017年3月，吴秀芝在三个女儿的陪同下来到了夕阳红敬老院。院长热情地接待她们，带她们去早已为吴秀芝准备好的房间。

房间里面对面摆着两张床，窗明几净，光线充足，还有独立卫生间。院长告诉吴秀芝，她暂时一个人住这间房，隔壁就是工作人员的值班室，白天晚上都不离人。吴秀芝一边抚摸着平整的床铺，一边笑着回应院长：“好！好”！

尽管吴秀芝一直带着笑容，可女儿们还是怕她受委屈，千叮咛万嘱咐，最后离开时都眼泪汪汪的，吴秀芝则一个劲地朝女儿们挥手：“孩子们，都放心回去吧，别担心妈。”然而，在女儿们的车开走的那一刹那，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心里空落落的，仿佛突然变成了一个被妈妈抛弃的孩子，无助而失落。

正在这时，隔壁房间的工作人员小陈来了。原来，小陈早就料到吴秀芝会像大多数老人刚来时一样，在子女离开后伤心，特地来陪她。小陈拉着吴秀芝的手，和她拉家常，给她讲老人们的趣事，吴秀芝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后，小陈又陪着她一起去吃午餐。

食堂宽敞明亮，干净整洁，墙上的黑板上写着一周的食谱。吴秀芝识字不多，小陈指着菜谱一一读给她听，说明每天早餐有粥和鸡蛋、包子、馒头，中餐一荤两素，晚餐一荤一素，一周不重样。吴秀芝听了，惊喜地说道：“真好，家里都做不到这样呢！我就说敬老院是个好地方嘛。”听到这番话，食堂里的人们都笑起来。小陈叫她找位子坐，吴秀芝放眼望去，看到不少空位子，但她有些拘谨，双手捏着衣襟，不知坐哪里好。这时，她旁边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先生热情地招呼她一起坐，吴秀芝客气地答应着，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早晨，小陈按时来打扫房间，吴秀芝硬是抢过她手里的扫把，自己把房间整理干净，小陈乐得一再夸她体贴小辈，吴秀芝听了心里美滋滋的。让她更高兴的是，老人们都很友好，像老邻居一样主动和她打招呼、聊天，吴秀芝倍感亲切。

几天后，二女儿担心她不习惯，特地请假来看她，却没见她人，后来在小陈的指引下找到厨房，见吴秀芝正被厨师们讲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原来，因为闲不住，吴秀芝便和其他几位身体健康的老人们主动到食堂择菜，既打发了时光，又活动了手脚。

在回房间的路上，吴秀芝知道女儿牵挂自己，就安慰她：“你们都放心，妈在这里好着呢。”二女儿含着泪花告诉她：“妈，您不说我也知道，我好久都没见你像刚才那样开心地笑了。”接着吴秀芝又高兴地与女儿念叨着在敬老院的种种见闻。

吴秀芝性格温和爽朗，和院里的老伙伴们相处得很融洽，大家都爱和她打扑克牌，问她坐飞机的感觉，听她聊聊在美国的感受。每天早晚，吴秀芝都会和伙伴们一起散步，借助院子里的健身器材扭扭腰、捶捶腿。

不久，新来了一位68岁的孤寡老太和她同住。两个老姐妹整天有说不完的话，干什么都结伴而行。院里举行双人传球赛时，她们双双报名，搭档参赛，还获得第二名，院长发了精美的水杯作为对她们的奖励，两位老人非常珍惜这份荣誉，杯子到今天都舍不得用。

养老院还为老人们安排了广场舞、书法、唱黄梅戏等课程。吴秀芝最喜欢黄梅戏，以前只会唱几句，来养老院后，学会了《天仙配》《女驸马》等经典唱段，女儿们来看她时，她不经意间就哼上一段，女儿们都说她越活越年轻了，吴秀芝高兴得将这句话告诉了院里的每一个老伙伴。

2017年中秋节，二女儿接她回家过节，要她在家多住几天。可吴秀芝才待两天就嫌家里冷清、不方便，急着回养老院。女儿嗔怪她不够意思，她认真地告诉女儿：“这大半年来，妈真的喜欢上了养老院的生活，养老院知道老年人的需要。其实吧，老人在家与孩子们住，虽然一家团聚了，但想要和气，就得互相让着，有时说话都得注意，不如在养老院自由。”听她这么说，女儿只好同意。

然而，养老院的生活也有让吴秀芝难过的时候。一次吃饭时，坐在她附近的一位老太太忽然骂起厨师来。原来，老人嫌自己碗里的一块大肉偏肥，骂厨师不为她身体健康着想，又骂敬老院不关心自己。吴秀芝赶紧劝她，不料老人却哭起来，说自己在家被儿子儿媳嫌弃，到养老院又不受待见。原来，老人是因为家人很少来看望，情绪不稳定，才因为一块肉而愤怒。得知真相，吴秀芝告诉院方，让院方给这位老人的孩子做工作多来看望，也算尽了她对院友的一份爱心。

一天夜里，一位刚来不久的老先生突发心肌梗塞，尽管他的室友及时发现并告诉工作人员，敬老院也在第一时间将他送到附近医院抢救，但老人还是不幸离世了。那几天，整个敬老院都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中，有老人伤感地说来养老院就是在等死。听到这话，吴秀芝的情绪更低落。大女儿得知后，把她接回家散心。她和大女儿的婆婆坐在门口拉家常时，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奶奶拎着一个塑料桶，一瘸一拐地从远处走来。亲家母告诉吴秀芝，这位老奶奶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女儿嫁在30里外，只能在周末回来看她，老人平时都是一个人生活，现在是从池塘边洗衣服回来。

吴秀芝很同情老人，亲家母也无奈地说：“像这样的老人家，我们村有好几个呢，去年，一位独居老人去世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没办法呀，孩子们都要忙各自的生活。”吴秀芝感叹道，“做父母的都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说出这话，吴秀芝又想到了敬老院，她忽然明白，人老了都要面对死亡，相比较这些独居老人，还是敬老院更适合养老。

两天后，吴秀芝再次回到了敬老院，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冬天时，和她同住的老人做起了毛线鞋，吴秀芝也跟着她学会了，没事就为儿孙们做鞋。

2018年6月儿子生日时，她在小陈的帮助下，与儿子一家视频。当她向孙子们展示为他们做的毛线鞋时，孩子们都高兴地送来飞吻，还争先恐后地喊着：“奶奶好棒，我们爱您。”吴秀芝的心都被融化了。

她告诉儿子，养老院定期为老人们安排免费体检，还把自己的检查结果拿给儿子看，骄傲地告诉他：“你看，妈啥毛病都没有，放心吧！儿子，妈现在多好啊，既有专人照顾，又能享受到你们的孝心，最重要的是天天都不寂寞了。”

吴秀芝的确没空寂寞。每天，她的时间都被自己安排得满满当当，日子过的很充实。前段时间，她向院长申请，在院子一个角落里，种上了青菜、胡萝卜等。受到启发，院长专门圈出院内的一大块空地，让身体较好的老人们种花种菜，还围了圈栅栏，让他们养些鸡鸭，不仅为养老院提供了最新鲜绿色的食材，也丰富了老人们的生活，让他们收获了更多的快乐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