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宏
摘 要:郑芝龙掌控远东国际海域的制海权,保障了明代东西洋航线的畅通与延伸,促进了中国民间海上力量的向外拓展。制海权是海上贸易航线的安全保证,郑芝龙时代的到来让《塞尔登中国地图》所绘制的航线变得真实且富有价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郑芝龙创造了《塞尔登中国地图》。
关键词:航海图;郑芝龙;制海权
《塞尔登中国地图》的出现,引发了学术界广泛关注,吕俊昌梳理了相关研究成果[1]。地图中富含的信息令人着迷,也让人困惑难解。徘徊历史的迷宫之中,郑芝龙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和这张神奇的航海图到底有何关联呢?面对海洋争霸时代带来的大变局,大明王朝温文尔雅地作茧自缚,西方海上列强咄咄逼人地张网以待。在激烈的海上角逐中,命运的天平已经悄然倾斜,谁能力挽狂澜?又是谁创造了《塞尔登中国地图》?
1 安海成为郑芝龙商业王国的中心
虽然是姗姗来迟,郑芝龙终究站在风口浪尖,捍卫泉州海商久违的荣耀。《塞尔登中国地图》恰好出现在郑芝龙海上帝国崛起的时代,从这个意义上来讲,郑芝龙时代的到来造就了《塞尔登中国地图》,哪怕郑芝龙并非这幅地图实际的绘制者。
李旦海商集团以日本平户为基地,由李旦亲自坐镇,以台湾为中转站,控制福建—日本—台湾—东南亚之间的贸易线路。郑芝龙作为李旦的商务代表,驾驶商船前往越南、暹罗乃至印度坎贝进行贸易,为集团带来丰厚的利润,深受李旦的器重。另外,李旦任命颜思齐为武装船队指挥官,驻扎台湾。委派许心素为大陆供应商,留驻漳州。这样布局的优点是让海商集团远离中国官府的控制范围,在海外拥有可靠的贸易基地。再透过代理人在大陆设立稳定的商品供应站,以控制商品供给来维持货品的定价权。利用武装船队来保护集团商船的航行安全,同时保持对竞争对手的震慑力。后来,李旦“三位一体”的贸易体系被郑芝龙接管,并且得到进一步的完善。
1625年,李旦、颜思齐相继去世,海商集团出现短暂的权力真空。郑芝龙抓住有利的时机,以“三级跳”的优美姿势,逐步掌控李旦海商集团的贸易体系。最关键的一步是,郑芝龙集中优势兵力一举击杀竞争对手许心素,顺利掌控李旦海商集团原有的贸易网络。
1627年12月,郑芝龙亲率主力船队,猛烈攻击厦门和海澄,目标对准许心素及其保护伞总督俞咨皋。在许心素被杀之后,俞咨皋溃不成军,只身逃到同安县。郑芝龙以待价而沽的姿态,兵临厦门城下,采取围而不攻的策略,掌控着招抚的主动权。崇祯元年(1628)元月,在泉州士绅的斡旋下,郑芝龙接受招安,进驻厦门。被荷兰人称为“中国海霸主”的郑芝龙戴上官帽,实现了从私商向官商的华丽转身,终于可以大展身手了。
西班牙传教士帕莱福敏锐地发现郑芝龙身份变化所带来的影响:“以前出海和现在出海,不同之处在于,现在他是打着皇家舰队旗帜劫掠,以他的威权作掩护……他命令满载中国商货赴邻国的船只向他交纳所有的赋税,甚至增加税额。一官好似皇上,商人都向他取得通行证,对此之珍视胜过皇帝发放的证书。因此,中国的外贸依靠这位官员,而不是依靠皇帝。此外,他把抢劫和收买来的中国华贵商品,用几艘船运到日本和菲律宾售卖。这桩生意使他年进百万两银子。”[2]
郑芝龙不是一位只靠劫掠为生的海盗,他清醒地发现面临着荷兰人与明朝官府前后夹击的危险;海盗集团松散性的结构,也存在解体甚至火拼的风险。如何规避风险?郑芝龙在拥有足够战力的前提下,以主动接受招抚的方式,获取政治地位,使得自己在大陆拥有安全的商业据点,并且垄断了外贸代理权。
闯荡江湖多年的郑芝龙,率领一支船坚炮利的舰队衣锦还乡,踌躇满志。他不仅取得厦门港的控制权,也着手以安海为基地,建立属于自己的海上商业帝国。《塞尔登中国地图》绘制的明代东西洋航线,正是以郑芝龙为代表的闽南海商,历经千辛万苦开辟出来、延续下来、拓展开来的海上大通道。郑芝龙的族婿翁吉鼎,崇祯年间以岁贡任琼州府学训导,曾经向人讲述郑芝龙的商业传奇。据说,台湾海峡的海盗纷纷被郑芝龙收编或兼并,“从此海岛宁静,通洋贩货,内客、夷商皆用飞黄旗号,联帆望影,无儆无虞,如行徐、淮、苏、常之运河,半年往返,商贾有廿倍之获”。郑芝龙的船队从安海出发,“置苏杭细软、两京宝玩及古今书画骨董,兴贩琉球、真腊、日本、朝鲜、占城、三佛齐等国”[3]。
《雷希特伦航海日记》(1628—1633)收录荷兰人绘制的厦门湾海图,提供了贸易港口的详细情况:“A-厦门城,海道官署所在,许多满载商人的船只停泊在此。B-安海大城,距离厦门六至七荷哩,其商业也非常繁荣。C-横跨河上的一座石桥(安平桥),有三百五十步长,立在砂岩砌成的桥拱上。D-伊拉斯穆斯湾(围头湾)。E-金门岛,居民众多,渔业兴盛。F-烈屿,我方船只经常在此下锚并且跟来访的商人交易。G-大担岛,我们上溯时出现在右舷。H-浯屿,我方船只经常在此岛前停泊并交易。I-鼓浪屿,位于厦门对侧,一铁炮之射程,其上有许多渔民居住。K-有塔的岛(圭屿),在九龙江的第一个狭窄处。L-太武山,上面有一方形大石,貌似一座塔般竖立。寻找九龙江时,是非常便利的识别标志。”[4]围头湾和厦门港海面上绘制3艘中式商船,厦门外海绘制1个航海罗盘,旁边是1艘西式商船的插图。
在這份海图上,安海大城的图标特别引人注目,比例也比其他的图标来的大,甚至准确地绘制了安海港的标志性建筑——安平桥。比利时传教士鲁日满也证实郑芝龙在安海修筑城堡:“为了安全和秘密装卸、运载珍奇和贵重商品的船只,他下令修造欧洲样式的高大建筑物,不妨称之为堡垒,一半筑在沙滩上,一半在海里,其大门内停靠华丽的船,好像一个神秘的港口。”[5]安海成为郑芝龙海上商业王国的中心,在此,似乎看到10-14世纪刺桐港繁华的缩影。这里有一座天主教堂,是专门为来自澳门的郑芝龙的女儿乌苏拉·德·巴尔卡斯和女婿安东尼·罗德里格斯一家人所建造的,意大利耶稣会士聂伯多曾经在此布道。从澳门来投奔郑芝龙的还有一队黑人火枪手,他们忠诚勇敢,也是基督徒,成为郑芝龙的贴身卫队。这是西班牙方济会士利安当于1647年游历安海时留下的记录。利安当与罗德里格斯在澳门相识,为此,罗德里格斯要求方济会士能留在安海传教。
甚至,远在日本长崎也通过商船传递着安海的消息。那是1644年9月17日,长崎港口管理员从一艘安海开来的属于郑芝龙的商船中,发现了9名天主教徒,其中一人名叫安多尼。据他介绍,1641年,郑芝龙的母亲和妻子得重病,鄭芝龙派船前往台湾,请来荷兰外科医生来安海为病人诊治。这位外科医生在安海住了三个月,直到病人痊愈。回到台湾后,医生告诉荷兰长官,说他在安海参观了郑芝龙的教堂,那里经常举行弥撒及其他天主教仪礼。
就连荷兰长官普特曼斯,商务员包瓦士、宫波士德、特劳牛斯和海军上尉李文松都曾是安海城的常客。1631年,正当郑芝龙率军追剿海盗褚綵老之时,特劳牛斯带着一大笔钱来到安海。接待荷兰人的是郑芝龙的继母黄太夫人,她熟练地与荷兰人交易,让客人买到黄金、糖、生丝和布料。看来,安海的故事,远比我们知道的精彩得多,只能留待下回分解了。
2 郑芝龙实现“旌影合帆影以星驰”的愿景
彭慕兰和史蒂夫·托皮克认为,以福建移民为代表的华侨与海商曾经掌握东南亚贸易网络,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肯定,甚至有时连安全都得不到保证。因为当时的中国官府不支持福建移民的冒险事业,即使是海外暴力排华活动频频发生的时候,官府不仅不愿意动用武力对侨民居住国施加压力,也不愿帮助华商[6]。在充满竞争和机遇的大航海时代,中国人原本有机会制定游戏规则,却在关键时刻莫名其妙地远离赛场。由于郑芝龙的崛起,中国海上力量不断消退的颓势才得以扭转。郑芝龙以战逼和,主动寻求与明朝官方的合作,实现了闽南民间海上力量的合法化,避免了由于自相残杀而造成的中国海上力量的损耗。
崇祯九年(1636),莆田黄献臣编著《武经开宗》,别出心裁地为郑芝龙撰写一篇富有文采的小传:“我闽之有郑飞虹也,胸罗数万甲兵,气吞八九云梦。东南半壁,倚为长城。念楚广闽浙烟水之区,乃鲸鲵蛟鳄潜踪之薮,散家赀巨万,练精卒数千。依水作营,鼓声偕潮声而夜发。临渊布阵,旌影合帆影以星驰。剪红夷群凶,裭天骄之魄于风霾,千里鱼虾收浪。歼大帽洞寇,犁夜郎之庭于雷击,五路草木飞花。出不意而擒魁奇,驱水深火热之惨。因敌谋而诛钟进,得随机应变之神。置死地而灭刘香,妙亡地能存之用。”[7]富可敌国的郑芝龙用超强的实力打造一支闽南版的“无敌舰队”,兵锋所指,李魁奇、钟斌、褚綵老、刘香等海上枭雄逐一被灭。金门料罗湾海战,郑芝龙率领的福建水师击溃荷兰联合舰队,牢牢地掌控了台湾海峡的制海权。余应虬将郑芝龙誉为“海寓长城”,称赞郑芝龙“自督师廿余载,闻风胆丧,无坚不破,华夏攸赖,蛮夷帖服”[8]。
有足够的实力才有决断力和话语权。郑芝龙堂而皇之派遣商船到鸡笼、淡水与西班牙人交易,根本不必在意荷兰人的感受。安海开往马尼拉的商船,源源不断地为郑芝龙运回来自墨西哥和秘鲁的白银。当荷兰人与郑芝龙关系闹僵了的时候,郑芝龙动用福建官方的名义,下达对台湾的贸易禁令。一旦双方互有需求之时,来自安海的商船不需携带贸易许可证就可以开往巴达维亚。当然,贸易主动权掌握在郑芝龙手上。郑芝龙垄断生丝、丝绸、棉布、瓷器、药材等紧俏商品的采购渠道和供货周期,以致于荷兰人抱怨。由于郑芝龙的贸易垄断,导致1640年台湾荷兰商馆出现30万荷盾的采购缺额。在向日本出售商品的竞争中,郑芝龙依然占据主导地位。1643年,销往长崎的生丝和丝绸价值总额为450万荷盾,其中2/3归属郑芝龙。1645年,2艘从安海开往马尼拉装载约28万荷盾货物的商船,被荷兰高级商务员斯德恩和船长科内勒森截获。郑芝龙立即提出抗议,并且威胁将处置与此事件有关的人员。
为了接回留居澳门的女儿,郑芝龙扬言要率领500至1000艘舰船攻击澳门的葡萄牙人。当郑芝龙开通安海直航长崎的贸易线路时,葡萄牙人却不得不租用郑芝龙的商船运送货物到长崎。郑芝龙的商船甚至穿越马六甲海峡,抵达印度。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也惊叹郑芝龙拥有庞大的贸易圈:“他掌握与印度的贸易,用各种贵重的商品与澳门的葡萄牙人、菲律宾的西班牙人、台湾岛及新荷兰的荷兰人、日本人,乃至东方的王侯做交易。除了他自己及手下的人,他不允许别人贩运中国货物。他把欧洲和印度的珍品、金银器皿运往中国。”[9]
综上所述,郑芝龙获取远东国际海域的制海权,保障了明代东西洋航线的畅通与延伸,促进了中国民间海上力量的向外拓展。制海权是海上贸易航线的安全保证,郑芝龙时代的到来让《塞尔登中国地图》所绘制的航线变得真实且富有意义,所以说郑芝龙创造了《塞尔登中国地图》。
参考文献
[1]吕俊昌,卜正民.塞尔登的中国地图:《重返东方大航海时代》解读及相关问题辨析[J].南海学刊,2018(4):75-82.
[2](西班牙)帕莱福.鞑靼征服中国史[M].何高济,译.北京:中华书局,2008.
[3](清)花村看行侍者.谈往·卷一·飞黄作略[M].适园本,丛书集成续编,第278册.
[4](荷兰)艾利·利邦.利邦上尉东印度航海历险记[M].赖惠芸译,包乐史,郑维中,蔡香玉,校注.台北:台北远流出版事业有限公司,2012.
[5](比利时)鲁日满.鞑靼中国史[M].何高济,译.北京:中华书局,2008.
[6](美)彭慕兰,史蒂夫·托皮克.贸易打造的世界:社会、文化与世界经济[M].黄中宪,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7](明)黄献臣.武经开宗·卷九·郑芝龙传[M].崇祯九年刊本.
[8](明)余应虬.镌古今兵家筹略·卷首·平虏侯纪略[M].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隆武元年刊本.
[9](意大利)卫匡国.鞑靼战纪[M].何高济,译.北京:中华书局,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