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研
作为一个性格腼腆的人,我人生最初的玩伴和人没关系,而是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小学时的暑假,大中午,我顶着烈日,不辞辛劳地捉蜻蜓,捉住后,我把它当自己的临时宠物,到处捕蚊子献给蜻蜓吃。大多数时候,蜻蜓都是有骨气的,不吃嗟来之食。或许是我捕到的蚊子不合它的胃口,喂了又吐,吐出来我还接着喂,乐此不疲。等这个游戏玩够了,或者我自认为蜻蜓吃饱了,便任它飞走。用现在的话讲,被我捉住的蜻蜓,心理陰影面积一定超大,从此以后也许就不吃蚊子,改喝露水了。
院子边上有一个破瓷盆,里面伏着一窝仙人球。晚上,我们顺手将洗脚水泼出去,刚好淋在仙人球上。仙人球长势旺盛,于硬扎扎的尖刺中间,育出一株毛茸茸的花苞。直到某个夏夜,我看见仙人球的花苞徐徐张开,毛茸茸的叶片中间,是比竹叶还要修长、纤细的白色花瓣,一层叠着一层,符合我对“亭亭玉立”一词的所有设想。
在这样一个漆黑、寂静的夏夜,一大朵圣洁、雪白的花,于静默中瞬时开放,悄然立在看似丑陋、冷硬的仙人球上,又于第二天太阳升起前枯萎,就像一则美丽的童话。以后在城市里,每次去花市,我首先寻觅的就是记忆中的这株不知品种的仙人球,却再未遇到过。它于我的童年,是一个不可再现的奇迹。
幼时,称得上真正意义上的宠物的只有我的猫。每个夏天去郊区,经过玉米地,我会想起它侧躺在玉米地边的树荫下乘凉、慢慢摇着尾巴的样子。它乘凉,我冒着踩到蛇的危险,奔波在玉米地里给它捉蚂蚱。我捉住一只,双手奉上,猫咪一口咬住,三两下就吞咽下肚,从来也不与我交流味道怎样。
我不稀罕知道蚂蚱的味道,但有件事想起就恨恨的。那是许多年后,我读的一篇科普文章说,猫对甜味是没有知觉的。我年少时,自己都舍不得花的零花钱,许多都给我的猫买了甜甜的米花糖。它每次吃得狼吞虎咽,演技真好啊,真想揪住它,让它还我米花糖。
记忆里那些有趣的户外活动,似乎都是在夏天进行的。夏天是特别适合爬树下田的时节,也是特别馋的时节。那时的我不知疲倦地从老远的山上扛一大枝野山楂回家;为了等一个西红柿变红,好拌着白糖吃,一天能去菜园里看七八回。
接下来,10岁的一个雨天,我在我姐的书包里翻出一本《安徒生童话》,我来来回回读了十几遍。那个暑假剩下的时间我都在神游中度过,想象着美人鱼海藻般的长发在深海里飞舞的样子;想象着她每次踮起脚尖旋转,脚趾却像踩在刀刃上一般有锥心之痛;想象着她在逐渐变成泡沫飞往天堂的半空中,看着她最亲爱的王子,离她越来越远。
从此,蜻蜓安全了,猫咪安全了,西红柿安全了,它们不用担心我没事就去骚扰了。我有了新的玩伴。我在书里寻找童话,寻找情绪的、生命的慰藉,成了我毕生所想。我的夏天结束了,我的春天开始了。秋天,也开始了。
(选自《读者·原创版》201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