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庆祥
钱家三口人的作息时间,不尽相同。
钱锺书早睡早起,杨绛晚睡晚起,阿圆晚睡早起。阿圆就是钱瑗,钱锺书和杨绛的独生女。
阿圆早起自己做饭吃,吃了饭去学校上课。她在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教书。
第二个起床的是钱锺书先生。先烧开水,泡上浓香的红茶,热开牛奶,煮两枚稍嫩些的鸡蛋,用烤面包机烤好面包,把黄油、果酱、蜂蜜从冰箱里取出来,放在餐桌上缓着。
一切操办就绪,太太杨绛起床。夫妇二人在上午明亮的阳光里,共进早餐。
简简单单,又一成不变。
接着,杨绛收拾餐桌,刷锅洗碗。洗杯子时,洗得很慢很细,早餐喝的是牛奶红茶,杯壁上多多少少还挂着奶皮。
做这种早餐,喝这种茶,是钱教授早年在牛津留学时从同学那里学来的。用杨绛的话说,那时的牛津很重人情,同学之间、师生之间,常互相请吃下午茶,有时在学院的宿舍里请,有时在自己的家里请。
喝下午茶是学子们最通行的社交活动,也被视为彼此最普通的来往。钱氏夫妇初来乍到,有同学就教他们泡下午茶的每道工序。杨绛在《我们仨》中回忆道:“先把茶壶温过,每人用满满一茶匙茶叶:你一匙,我一匙,他一匙,也给茶壶一满匙。四人喝茶用五匙茶叶,三人用四匙。开水可一次次加,茶总够浓。”
杨绛对夫君沏茶手艺的评价是“居然做得很好”。
遥想当年,钱、杨二位先生早餐上甜蜜浪漫的情景,绝不逊色于爱情影片的桥段。
他们新婚燕尔,共赴英伦三岛留学。杨绛按照报纸上的广告,顺藤摸瓜,大胆地敲开了门。房主叫达蕾,一个矫情的爱尔兰老姑娘,人家出租房子讨价还价,她出租房子还挑房客,看不顺眼的,话不对心思的,免谈。
杨绛租到的房子在二楼,一间卧室,一间起居室,有电炉取暖。厨房很小,用的是电灶——小夫妻的早餐就在这里制作。食材很新鲜,牛奶和面包都是预订的,有一个男孩每天清晨送来。
两个人的世界,除非生病,早餐总是先生做给太太吃。每天早晨一大茶瓯牛奶红茶也渐渐成为钱锺书一生的嗜好。
入住新居的第一个早晨,在杨绛眼里平时拙手笨脚的钱锺书独自主厨,用一个有短足的托盘,把早餐径直端到杨绛的床前。杨绛欣喜不已,从甜睡中跳将起来,尽情享用爱心早餐。他们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喝调兑了牛奶的红茶的。
他们喝的茶是印度产的“立普登”(Lipton,即立顿红茶),回国后,买不到了,就用三种上好的红茶合而为一替而代之。三种红茶——滇红、湖红和祁红,从外观看,茶叶条索紧结肥实,香气高远持久,口感浓郁醇厚,汤色红鲜明亮,简言之,重口味,像东北的辽菜,色大、香浓、味重、形显,也像上海菜的浓油赤酱。其另一个特性,皆与牛奶水乳交融。牛奶本是上好的东西,调饮以茶,不改茶味,不改果香花香,反而更加馥郁诱人。有的茶汤还呈现出醉人的栗色、诱人的粉红色和悦目的姜黄色。对此,钱家二位教授各取所长:滇红取其香,湖红取其苦,祁红取其色。
如上三种红茶创制时间不长,最早不过晚清。但三对一,与立顿红茶就有异曲同工之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