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卷毛维安
先说件比较沉重的事。
前两天想约死党去吃饭,我走到自习室里她的座位前晃悠了半天,书摊着,笔盖没盖,米白色的长柄伞挂在旁边。我给她发微信:
“你去哪了,吃饭吗?”
“我回家了。”
“怎么忽然回家了?”
“我姥姥没了。”
忽然明白了那一桌狼藉背后的原因,不知还能说什么,于是我回了句“那你好好陪陪你爸妈吧”。
从自习室走了出来,看着玻璃窗外忽然倾盆落下的雨,我感到天空暗淡却刺眼,这个早秋真冷啊。
这几年来,常常听到类似的事情,不仅仅是自己,周围的朋友也时常说起家中患病的亲人,年迈的爷爷奶奶或某个亲戚。大家都极其脆弱又小心地相互规劝着:“唉呀,年纪大了嘛。”每次提到家中老人的时候也会忍不住互相多一句嘴:“老人家身体还好吧?”
换做几年前,这类问题我们是绝不会问的,也不关心。
同样一个身份,北方人叫姥姥,在我们南方叫外婆或者婆婆。我们从不用“没了”这样的表达,就像从来没存在过,太残忍。
另一朋友说起自己以前有件纯黑色的抓绒衫,穿旧了打算扔掉。他妈妈告诉他“留着吧”。他不解,明明都这么旧了,可以去买新的。
“留着吧,以后说不定有用的。”妈妈告诉他,末了补上一句,“你现在还不懂。”
“其实我都懂。”他望着前方告诉我,需要穿纯黑衣服的场合并不多。
我也懂他的意思。
这类问题,我们几年前是不会多想的,也不会有这般的警觉,直到常常听说家人这里那里有了病痛,吃多少药,住了几天院。我们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其实一直在抗拒,在害怕。
“家人”,这是多少人的软肋啊。这些年来,随着生命铺开,忽然发现生老病死这件事情不只是四个字,就像生活中隐匿着的暗节奏,潜伏着,时而嗒嗒哒地忽然来几下。
担惊受怕。
听朋友说我们学校里有个女生,有次接到姑姑的电话:“你爸爸不在了。”
她打死都不信,直到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她颤抖着手接了,电话那头的妈妈只说了一句:“家里出事了,你快回来,有人去接你。”
于是她一出校门就上了接她的车,下车时已经到了灵堂前。
听说她爸爸是政府工作人员,年纪也不大,身体一直很健康,失踪了很久,后来在一条河里找到的。
从那件事之后,她请假去漠河待了一个月。我猜想那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女孩儿,应该是想选一个不能流眼泪的地方,在那种冰雪茫茫的地方把自己心和眼泪都冻住,把过去封存在一片白色中。
一个月后她回学校了,朋友说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下子就长大了。
也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瞬间长大的。
毕竟生活这场游戏,你开始了就不能停。有排名,却不可能出局。就算你再惨,还是不能停,所有的悲伤要示众,你失去所有,却不能停。
又想起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爷爷吃饭的时候总要喝酒,有时候是白酒,有时候是自家酿的果酒,有时候是“漓泉”啤酒。如果他喝“漓泉”我就会很馋,因为那个啤酒瓶绿莹莹的很好看,爷爷总会给我留一口,其实也就是几滴。
他总说:“等你长大了工作了不要忘记给爷爷买酒喝。”
可我欠了爷爷好多瓶酒,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
小时候,这类事情不是我们管得上的。大人有大人的事情,仿佛同级的领导,密谋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好事、坏事,都是平级之间传递着,既不会向他们的长辈上报,更不会俯下身向下辈的小孩多嘴。
那时他们的生活由他们自己承担,我们不需要也没资格插手。如今我终于有了知道秘密的权利,可并不觉得这是值得荣耀的事情。
有次做了个征集——“有什么事情是你之前很羡慕,如今却不再向往的?”
在那些林林总总的留言里,有这样一条回答:“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长大吗,你怎么愁眉不展?”
我默然,这大概是对其他所有事情的意见总结。在那些还未有围墙高的年岁,踮脚张望墙外盛开的花,觉得大千世界声色俱全,摇曳热烈,等到成年就迫不及待地翻过那堵墙,双脚踩在了当年未曾目睹的泥地里,才知道是一种多么复杂的感觉。
所有生长着的艳丽花朵都扎根在潮湿又烂的泥地里,生活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是绝对干净而绝对无忧愁的,所有新鲜的盛开,都撇不开过往的腐烂和消逝。
曾经我们都信誓旦旦:“等我长大了就……"小时候空有抱负爱吹牛,如今终于长大了,表现得再好,那些给予盼望的人却一个一个渐渐不在了。
当年梦寐以求的不是长大本身,而是渴望一种保护和给予的能力。如今我们拥有了这样的能力,想要保护和给予的人却快要不在了。
时常觉得翻过围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想翻回去,可回头惊觉围墙已有万丈高,退路无处可寻,只能趟入深海,永不回头。
我们都曾怀着错误的判断,以为物是人非,觉得时间是静止的,自己才是变化着的,仿佛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在等着自己,等着自己长大,然后享受。
其实不然,失去是必然的,拥有才是片刻的。
“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长大吗,你怎么愁眉不展?”
为什么这句话我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写那句留言的读者名叫别辜负。
对未来的憧憬正确与否其实无关紧要,我们无法释怀的,往往是错过的事情。既然回不到过去,那就不要再亏欠此刻。
“别辜负。”
请你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