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刘小颖
喜欢德满娘是源于在迷茫的青春时期,她会根据我的面相说出一两个所以然,让我想象连连,而在无望中生出些许希望来。她说我眉眼生得好,眉清目秀的,“男子眉毛一把剑,女子眉毛一条线,这样的人一生衣禄无忧”;“人的面部分三庭,分别代表一个人的早年、中年、晚年,你代表早年的那庭生得短,说明你的童年时代比较苦,代表晚年的那庭生得长,你的晚年有福享”。我本一直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面对残酷的现实无可奈何,而且她说的时候总是带着唱腔,还押着韵,令我十分神往!
我的童年确实很苦,弟妹三个,我是老大。记得当年我和堂姐一起读的一年级,一学期后,就被父亲从学校里领了回来,理由是小我四岁的妹妹没人带,我必须回家带妹妹。家里的活都是我干,担柴、煮饭、扯猪草、切猪草、煮猪食、洗衣服、补衣服……以至于我从小练得一手好刀功,能把萝卜切成很细很细的丝,现在的同事还开玩笑说我是西山“第一刀”(我娘家是西山的)。那时我认为人一生下来就是用来干活的,所以,当表姐丽丽随我去山上砍柴而不会把柴捆成一捆时,我从心底萌生出对她的鄙视:世界上竟还有不会捆柴的小孩!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玩上一整天,什么也不用干。基于儿时的劳苦,青春时又茫然找不到方向,所以,一见到德满娘就很开心,期待在和她的聊天中看到未来,当她说我的童年很苦时,觉得她说得真准,更对她说我晚年会享福而深信不疑,从而对迷茫的人生有了憧憬!
德满娘也是个苦命人,娘家是哪里的不得知晓,嫁在我们邻村,丈夫是个老实人,只做点农活。这个矮小清瘦的弱女子却生了四个儿女,儿女们比较调皮,当时在村子里属“时髦”一族,德满娘的日子可想而知的清苦。所以,她平时总是在各个村子里收些有回收价值的废品,再转卖给商家来补贴生活。
我总是把一些有回收价值的废品收集起来,等德满娘来时送给她,顺便和她聊聊天,找点精神寄托。
有一次,德满娘又来了,在我房间聊天时发现书桌上我朋友老伍的照片,她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然后开腔了:“这个女人要睡半边床。”
我疑惑地问:“什么叫睡半边床?”
“就是她老公会早逝,她会打单身。”
我惊讶地张开嘴巴,老伍是我隆回的朋友,从没出过西山的德满娘不可能见过她。重要的是老伍十七八岁就出嫁了,和老公情投意合的,老公把她当作心中的宝。两口子头脑也很活泛,在当时经济不发达的年代早早做起了生意,生了两男一女,小日子过得美美的,可在老伍25岁那年,她老公在接电灯时因操作不当触电身亡,老伍还真是睡了半边床。德满娘仅从一张照片就看出她的命运,难道一个人的命运真的写在脸上?我用敬神时虔诚的目光仰视着眼前这个矮矮的德满娘,继续听她对老伍命运的宣判:
“不过这个女人是南瓜命,老来红。”
“此话怎讲?”
“就是她老来会享到儿女的福。”
到现在,德满娘的话已过去了十多年,老伍当年为儿女们读书东拼西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而且果然如德满娘所说过上了好日子,三个儿女早已成家立业,都在长沙买了房,兄妹三个的事业在老二的带领下做得风生水起,经营水果行业,在长沙开了几十家连锁店,老伍在家带孙孙,尽享天伦之乐。当然,这是他们母子这些年来努力打拼的结果,但不迷信八字的我依然崇拜德满娘。
除了卜算命运,德满娘还有一手绝活就是唱山歌,包括一些敬神歌。她的歌虽然调子简单,但歌词蕴含着生活哲理且能教人处事守孝道,唱起来朗朗上口。虽然她唱歌一点也不专业,嗓音也不清亮,可她能随时随地想唱就唱,好像唱不完似的,只要她愿意,可以一首接一首唱到不想唱,还不重复。
比如什么《十月怀胎》:
唐僧奉旨往西行,取来一卷怀胎经,为子侧耳留心听,烧香童子表分明;正月怀胎如露水,桃李花开正逢春,犹如水上浮萍草,不知生根不生根;二月怀胎不记日,手软脚麻路难行,眼花不见穿针线,放落绣鞋懒去寻……
这样一直唱到孩子生下来,歌词描写怀胎生儿的艰辛,感人而又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从旧社会走来的老人,经历过多少风雨,受过多少磨难,比她小四十多岁的我不得而知。在我的印象中,她多才又有趣,乐观且随和,我非常喜欢她!时至今日,她早已是个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这次回家见到她,依然觉得亲切如亲人,而她见到我也是眼睛发亮,手里仍旧拿着好几个空矿泉水瓶,只是脸上多了很多又深又弯的皱纹,像地图一样,但远比地图厚重!
邻居们告诉我,她有好几种病,虽然还在外边走,却经常把屎尿拉在裤子里,靠近她会闻到一股臭味,是吗?我怎么没闻到?只是看着她脸上的皱纹,就知道她是从岁月深处走来,因为我看到了岁月走过的美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