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空格键
我不喜欢海
海让人看得太远
我喜欢脚边的一片烂树叶
树叶旁的一只蚂蚁
我想认识这只蚂蚁,想在三十年后
再遇见它
在那时,我会觉得自己正从海上归来
下雨多好!写封信
给一个离我很远的人
告诉他我这里晴空万里,那朵云
比白日梦还要轻盈
告诉他田里的禾苗和稗子
都长势喜人,蜻蜓
飞来飞去,像侦察机
我的邻居,那个白天上网
晚上灯火不灭的三十三岁男子
上个星期已经结婚
他的灰夹克,再也不会半年不洗了
至于我,还在写诗
写不动时,会去后山坐坐
那里有我喜爱的各种树
和浓密树阴,当然也有许多
讨人厌的小虫子
最后,我不会忘了告诉他
我的女儿,快要
穿二十四码的鞋啦
晚风是个跑得飞快
的瘸子。面前的池塘啊,
刚好不让夕阳荡出来。
四周静极了,能听到
掉了的鞋子在喊。但不能确定,
它在后面还是前面。
冰冷的枧河,
夕阳照着更冷。
正是深秋,正是风跑得最快
的时节,遍山茅草
来不及直腰,
天就黑了。
而鞋面上的泥点醒着。
它有太多的话
想和那几颗寒星说。
它要问一问那把锈锁:
一间屋子,
究竟要藏起多少事物,
才敢如此放肆地漆黑,与空荡。
既然是岛,就可以不去眺望了
就可以把钩子
狠狠吞下:黑暗的蜂巢里
有另一种蜜——没有一只蜂
会迷失。而纵深的蚁穴
并不需要另一个出口……
岛,波浪绕道的岛,并不想知道
那一阵风,是从东来
还是要往北去;它那么轻易地
安顿下来了,怎肯错过
这贴心的海阔天空
——而我作为一个不速之客来到这里
也只是想遇见一只水鸟,问问它
打湿的左翅,是否已经晒干
一棵树最高的那片叶子
该叫鸟
它就要飞起来——它感到
阳光有着刚刚好的重量
而风是虚无的甜蜜(或甜蜜的虚无)
它微微晃动,并未失重
它的双翅已经张开
它的沉默,有着金黄的嗓音
它知道一个姿势泄漏的
是一生的行踪,而起飞
就意味着毁灭……雨停后
它闪闪发亮,已经飞回来了
“而我们房子墙边的树,
靠我们的叹息而生活。”
布洛克这样写道。
我猜想他在写完后,一定望了望窗外。
窗外是树。
树上有鸟。
但他看不见它们。
它们,藏在茂密的枝叶间。
他只看到树叶在晃动,像细浪
在阴天里无声腾跃。
“而我们,靠根深蒂固的沉默而生活。”
晴天我们晒被子
把棉絮里的阴天赶出来
阴天我们拉大提琴
让琴弦变作雨丝
雨天我们去劈堆在屋角的柴
雪,从柴里跑出来
满屋子纷纷扬扬
雪终于停了,寂静里
我们听到了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