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幽 兰[哈尼族]
曼克村的牛神,最终还是倒在它耕耘了一辈子的黑土地,倒在大地均匀的肋骨里,眼神安详而又深邃。
村里的长老,完全能读懂它的遗愿。
那张硕大的牛皮,即刻被镀上了全族人的神圣使命,奉命在风中接收天地灵气。
九百九十九天,它坚韧成,哈尼人的灵魂。
九九八十一天,那株从竜林请出的千年老树,心甘情愿地,与牛神愈合成一体。
天下第一牛皮大鼓,诞生!鼓声,再现了当年牛神的怒吼。
天空,被击打得苍茫、高远。
大地,被击打得厚重、结实。
曼克村,被击打得明亮、生动。
被鼓声穿过胸膛的哈尼人,像一群早出晚归的蜜蜂,预示着一场和谐的甜蜜生活,即将到来。
永恒的怒吼,被牛神紧紧抱着。
刚才,有人试图用溜滑的鼓棒,用潦草的方式,点燃牛神的怒吼。
不管试了多少人,回应参观者的,只是同样潦草的叹息。
牛神,永远只听命于,那双虔诚、有力的双手。
当哈尼老叔、老婶举起鼓槌。
复活的牛神,战栗着身子,挺立了每根毛发,怒了!吼了!
大地摇摇晃晃。云朵坚硬成冰。
出窍的灵魂,全被吮吸进,神鼓深不可测的腹腔里。
永恒的怒吼,紧紧抱住了牛神。
牛神复活,神鼓怒吼!
浓浓淡淡的炊烟醒了,成群结队的回归燕,从城里返回了村庄。
牛神复活,神鼓怒吼!
走失在城市的乡音被收回。孩子们眼泪汪汪地抱住了回归的父爱、母爱。
牛神复活,神鼓怒吼!
水汪汪的梯田重新回到曼克村,永恒的稻香飘荡天空,梆梆的打谷声,把秋天震得很高很远。
现在,牛神隐退。神鼓倒在了寂静里。
乡音飞走了。奉命看守村庄的孩子,又蹲在楼梯口,和手机谈情说爱。
听不清,蹲在万年青树下吸水烟筒的老人,压低了声音,在诅咒着什么。
牛神还会复活么?神鼓还会怒吼么?永远的哈尼村庄,还会回来么?
没有留下一朵云。天空铺满了金灿灿的阳光。
闭上眼睛,全是黑色。天空依旧挂着金灿灿的太阳,所有的人,都被抹成了黑夜。
这场狂野的祝福,倾倒出哈尼人所有的祝福,倾倒出许多遐想:黑色的土地,母亲的黑眼睛,父亲的黑胡子……
洒落一地的《阿迷车》,引领了这场光天化日之下的狂欢。
那个站在窗前的人,放下陶渊明的 《饮酒》,只用平静的目光,就把狂乱横飞的黑色,一一引流回大地深处。
最终,我还是把最珍贵的那点空闲,放到了山野,和野果分享。
张开双翅,和山风和鸣。
还不够,得弯下腰,和一梯梯普洱茶,交换翠绿,交换露水。
必须蹲下来,分享一丛丛黄泡树,从刺堆中长出的金黄,也让裙裾,有一次拉拉扯扯的机会。
让蚂蚁把我当成,一棵打碗碗花,与我发髻上的那朵野花,往返几次地惜别。最后,带着满身紫色的清香,从容离开。
我想要的,只是留在脸上的,那一段痒酥酥的记忆。
这个周末,我空旷的心,足够细雨和薄雾播种。
播种,布谷鸟的幽啼。
播种,采茶人变成鸟鸣的交谈。
播种,和童年时一模一样的四月。
四月,伫立在传说的门口,用粗野的山风剖析你藏匿的历史。你是一段古老的故事,鲜活的情节正被一节节拔出。
哀牢山脉一场浩大的农民起义,正从咸丰时代走来,以山霭的形式,弥漫了整个曼平岩子营。
远望白藤花染白的峭壁,一百多年的劝说,依旧没有让野风停止,前仆后继,冲向山顶的莽撞。
仰望被鲜血染过的大树杜鹃,依旧开在春风里,以血或雪的姿势,傲慢开放,演绎着涅槃后重生的神话。
静坐在一棵古老杜鹃的怀里,我被一种倔强的青春撼动。
数不尽的心绪,在怀里粼粼波动,被山鸟的喉咙敲击的心,停歇在苍老的断石残墙,穿梭在燃烧的杜鹃花林,起起落落,远远近近。
呐喊的山风里,我也是一分子,我忘记了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