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吴 娟
乡村的春天,随稻田里的小草一同苏醒。
苏醒的,还有水渠里的水,春耕的水牛悠长地哞叫,农夫高声地吆喝,这声声原始又极具穿透力的呼唤,透过密集的竹林,唤醒满山遍野的小花。
弄不清是耐不住饥饿还是耐不住花色,小时总喜欢吃花。
童年眼里,但凡是漂亮的,便都是干净的;
但凡是干净的,便都是可以吃的。
映山红是吃得最多的一种,因为它最抢眼也最漂亮。
挑最红最大的,连绿叶一并摘下,拿手撮下一朵,鼓起腮帮子轻轻一吹,中间细细的花蕊随即纷纷扬扬飘落,剩在手里的便是娇艳欲滴的花瓣,小心翼翼将它放进嘴里,咬下,凉丝丝,甜蜜蜜。
于是,便止不住呼朋引伴地呼喊,振响整个村庄。
另一种紫色的花,在某个年头里,我以它为食,整整吃了半个月,它代替了很多的苦药,治好了我的鼻伤,却很遗憾至今未能知道它的芳名。只记得它很漂亮,叶子还能用来洗发,摘下几把,放脸盆里和着水搓,再捞去残渣。头发放进去洗后异常柔滑。长大后看“飘柔”的广告,每每很自然会想起它。想起它的模样,想起它浸过发根的清凉一瞬;想起它的滋味,还有那些为我采来一竹篮又一竹篮紫色花朵的人。
那些笑容和声音,总在这样的时候,远远地飘来,又轻轻地离去。
隐约中,还看到晃动的竹枝,竹叶中刚抽出的圆圆细细的芯被小心拉出,我们把各色的小花采来,插进竹叶腾出来的空心里,便成了世间最为经典、自带绿叶的花瓶,加上绝妙的自创插花技术,竹子便开出了五色斑斓的花,我们把它高举过头顶,欢快地在田间奔跑。
——风里,土里,便到处传遍了花开的声音。
那些野花,一直缤纷至今。
记忆中,整个会爬树的年龄里,我记背课文都是坐在一棵板栗树的三叉枝丫上朗读。
母亲是忙碌的,却又是极为聪明的,她忙于家事的同时,总不忘监督我的早读。
土屋很大,厨房和大厅隔着很长的距离,初始,坐在土屋大厅高高的石门坎上读,母亲必然时不时呼喊着传过来问询:“怎么又没声音了?”
她衡量一个人早读是否专心的标准便是读书声,多年后的今天,我发现这仍是个行之有效的标准。
为了这个标准,我拿着书爬上了屋后的一棵板栗树,离厨房很近,母亲很容易就听见了我的书声。坐上去的第一天便发现,那种感觉,如同坐进天地间的摇篮,和着吹过耳边的山风,那书声,分明是山谷里的绝音。我大声朗读,不仅读给我的母亲,更读给头顶的蓝天,读给我的竹林、我的村庄。
也许谁也无法理解一个人对一棵树的感情,以及跟它有关的对朗读的痴迷。如今,没了它高枝上天籁般婉转成曲的风声鸟鸣的伴奏,又如何能再尽情地朗读。
明镜般心境下的朗朗书声,要从哪来,能与谁听?
村间的那口水井,养育我长大,它清澈了几十年还是几百年,不得而知。
任脚步来来往往,任日子在炊烟里流动,任多少深情的目光将它细细打量,自始至终,它以亘古不变的笑容和姿态,默默站成守望者的形象。
村庄洗衣的池塘很有特色,它长在大大小小的水田中央,这里是村妇的集聚地,也是大小新闻的中转站和传播台,还倒映着我曾因失足跌落其中的恐慌,还有被一只大手飞快拎起的温暖。
如今,水井和水塘村民们都不用了,但它们怎么看都像是故乡深邃的眼睛,不动声色,却百事洞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