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 涛
门板是枣木的。
纹路细密,结实沉重,已经在门前水塘里沤了一个多月。春日水涨,天气晴好,私塾先生潘茂田指挥两个儿子将压门板的石块移开,把门板从淤泥里抬出来,再用井水仔仔细细刷洗干净,又晾了半晌,过了一遍桐油,才上回到“四合头”上房左侧的门窝子里去。待两扇门合上,站在天井当中的茂田先生发现北侧的门板明显比南侧的色沉了些。
茂田先生懊恼地想:但愿不要再响了吧。
算起来,门响有小半年了。
最先向茂田报告门响的是大儿子长生。长生结婚不到一年,家还未分出去,也还没有孩子,与新娘子住在东屋,上房。东屋原本是茂田夫妻俩住,长生结婚,腾出来做了喜房。茂田赶了几个集,寻到这副枣木门板替下以前的旧木门,红膛,喜庆,屈指敲打有铜音。新娘子是乡间少有的俊女子,红唇贝齿大眼睛白皮肤。长生白天田里忙,晚上屋里忙,都舍得花力气,所以,每晚睡得很瓷实。初冬一天,长生娘子起夜,摸黑坐在马子上,听到堂屋里有动静,似乎有人推门,发出轻微的闷响,像天边隐隐的雷,新娘子干咳了几声,雷响依旧。又以为是风推的,“四合头”的院子被四面屋墙围住,即便有风从天井上空压下来,也不会有这么大力道。何况,窗户纸和门上的钌铞并没有响动,屋后的泡桐树的枝杈也没有在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新娘子心生跷蹊,点着油灯,推醒长生,让长生到外屋查看。长生披衣起身,惺忪着眼,一手端着油灯,一手稳着火头在前面走,新娘子跟在后面,两人凝神谛听,确定响声是从北侧的那扇门板发出来的。长生悄声将油灯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轻轻抽掉门栓,猛地拉开门,室外并无人影。站到门檐下向外看,天井上空西边的天上,稀疏几颗星在早春的夜气里发着冷光。连接东屋和北屋的半丈宽的土墙下倒有一大团墨影,那是木笼子的鸡舍,开门声惊动了里面几只鸡,叽叽喳喳地响。长生返身进屋将门关上,如此几次门响依旧。长生与娘子面面相觑,灯火如豆,随着两人身体的移动摇摆不定,投到屋顶的影子也随之飘来晃去,增加了鬼魅的气氛。长生嘟哝一句:日怪,出鬼了。“鬼”字刚出口,两个人几乎同时想到一件事,长生身体一紧打了个冷颤,新娘子的大眼睛里闪出惊恐,通红的嘴唇变成紫乌色。离天亮还早,小两口不愿惊动一大家子人。再回到床上的时候,长生娘子就不敢一个人睡一头,钻到长生怀里,头抵着长生下巴,在被窝里瑟瑟发抖。长生胆子终究大些,但还是让油灯亮着壮胆,余夜睡得并不踏实。
第二天长生与娘子起早,梳洗前后到门板前又查看几次,发现怪响消失了!长生决定将门响的事禀告父亲茂田。茂田老两口住南屋,门尚未开,长生到井台边给吃水缸打水。水缸有两个人合抱粗,缸沿一处裂了一个细口,用铁质铆钉锔了两道疤,紧贴缸沿箍了两道粗铁丝。缸里还有一寸深的水,看得见水底积的一层黄泥,长生到厨房取了刷锅的竹把子俯身进去,把缸底刷洗一遍,用水瓢将黄水舀出,洒泼在院子里干燥的泥地上,又打了一桶井水过了一遍,这才外出打水。水缸半满时候,南屋的门开了,长生娘头脸整洁地走出来,长生朝娘咧嘴笑笑,为娘的埋怨一句不多睡会儿,一早就忙。长生娘进到厨房,长生娘子已把厨房地面打扫干净,坐在灶后烧锅,锅里水响。在娘也嗔怪娘子起早了时候,长生放下吊桶进到南屋。
茂田屋子里很暗,后墙没有窗户(其他各屋也如此),朝院子里有一个不大的窗洞,曙色又未全明。茂田半躺在床上,长生到床头柜上摸到旱烟袋,把烟锅插进烟口袋,装满烟叶压实,而后恭恭敬敬地将烟杆递给茂田,茂田接过去咬着烟嘴,长生划火柴点烟锅,第一根使了点劲,火柴头折断落到地上燃着了,第二根烟沙不足,擦了几下没燃着,到第三根才点着,长生两只手拢着火头凑向烟锅,亮光照见长生粗大的手指和没睡足的肿眼泡,也照见茂田不悦的脸。茂田深吸一口烟又徐吐出来,对床边垂手而立的长生说:快成房立户的人了,划个火都稳不住。昨夜咋的,门关来合去的?长生见茂田问,知道昨夜的响动还是扰着了父母,便用袖头揩了一把脑门上的细汗,把门响的跷蹊事告诉一遍。
茂田有点诧怪,身体从靠着的枕头上欠起来,说:有这事?我睡觉前怎么没有听得?长生说:确实,我和兰英都听到的,许是后半夜才响的。
茂田有一个习惯,从他生了长子长生起就养成了,如今二男四女六个子女了,仍然雷打不动。只要天不下雨,每天晚上等全家人歇定,就搬张太师椅放在院子正当中,面向“四合头”西门坐着,椅子边跄把大刀(早先是铡草刀),等到鸡叫头遍才回屋躺卧。这些年长生和弟弟留生相继长大,院门关闭之前,茂田都要提着大刀领着两个儿子沿着院子外围不紧不慢绕几圈,茂田在前面沉默地走,后面两个不吱声地跟着。茂田的院子在庄子尽西头,土墙瓦苫,与堂弟茂才的院子挨着,相隔十几步远。茂才住南边,茂田在北边。茂才的大儿子木生在响水街上开油坊,手里有点钱就回来拾掇房子买地,眼看着土墙草屋翻成砖墙瓦顶。这两年说生意不好做,还是赚了点,围着房子盖了一圈砖墙,一水的青砖,厚重密实。两家院子占了潘家园子这片地的最高处,门都往西开,院子外是轩敞的晒场。茂田家在晒场边建了猪圈,猪圈连着一个麦草堆。晒场过去是一个狭长水塘,夏天长荷叶开荷花。水塘再过去就是一览无余的平野。平野尽处是一溜紫烟,向东北绵延,那是“一帆河”岸边的杂树。一帆河通海,早几年日本兵的小火轮溯流而上,不放一枪就驻扎到了响水口。夜间日本兵开着小火轮巡逻,“突突”的马达声传出好远,刺痛人的神经,惊扰得人不得安眠。
世道这些年不太平,兵祸匪患接连不断。老是打仗。早先是日本人、救国军和八路打,现在小日本投降走了,救国军番号换成了中央军,住进了响水口日本人留下的营盘,和八路又打起来了。双方你来我往,今天我端你的炮楼,明天我打你的伏击,各有胜负。庄子上远远见过两方打仗的人回来说,子弹就像热锅里的爆豆,噼噼剥剥地响,人中弹后就像玉米秸秆捆子被推倒。土匪这些年也多了起来,简直到了明火执仗的地步。几年前,大南徐大户徐大麻子——算起来跟茂田家还沾点老亲,距离茂田家也就七八里地——连日本人和中央军都让三分,被几伙贼人盯上了,贼人想了很多点子都进不去。四合院,砖木结构的房子,三进,围墙都有一人多高,铁桶似的,还有两条狼狗看门。一伙贼想出一个法子,瞅准徐家老三娶媳妇摆酒酬客人多眼杂的当口,派一个生面孔的贼大白天大摇大摆混进了院子,趁人不备,藏身到一间屋子床下,等到三更天人最好眠的时候,溜出来打开院门,里应外合把家抄了,发了一大笔浮财。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两个月前东头庄子上几户人家一晚上全被端了。土匪也不多话,直接上去把门从门窝子里挪开,将人逼到一个屋子里,头上手上戴的金银,缸里的粮食,橱子里衣服一扫而光,一户人家盛饭的铜勺都被顺走。
茂田想过贼人闯入自家的情形,他跟长生娘说,他不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上阵父子兵,何况还有两个儿子做帮手呢。茂田还说,王老太爷送的这把刀是好刀,锋利,顺手。长生娘说,碰到拿枪的硬闯也没办法,茂田翻翻眼闭了口。茂田提到的王老太爷是本乡头面人物。上海滩青红帮在本地分舵安青帮舵主,弟子众多,上至地方军政长官下到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无所不有。王老太爷三儿子润潢是黄埔15期生,步兵科,做本县军事科长,年纪轻轻就是中校军衔,前途可期。润潢的开蒙先生就是茂田,润潢一回来总是先绕道拜访茂田后才归家看自家老人。这两年润潢对时局的看法越来越悲观,说八路得人心,天下迟早是他们的,日本投降后,该着国军败了。王老太爷不关心谁胜谁败,都是中国人嘛,只要不是日本人坐天下就行。王老太爷说茂田书教得好,没有茂田先生就没有儿子润潢的今天,一直寻思送一份特别的礼物给茂田表表心意。一个徒弟把辗转得到的这把大刀孝敬上来的时候,王老太爷眼前一亮:就是它了!茂田年轻时耍过拳脚,三两个人近不了身,英雄赠宝刀,宝刀配英雄,礼物既俗又雅,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刀鞘。就扯了一匹做被面子的花布裹上刀刃让人送到茂田家里。大刀是外来货,刀身刀把加起来将近两米长,刀身最阔处有一拃宽,弹指敲击发出悦耳的鸣响,茂田心头一喜欣然收下,挽留送刀人吃了茶食。大刀平时立在茂田床头。茂田的私塾设在北屋,正常有七八个孩子,男孩顽皮,早就盯上这把刀,一直想试试它有多锋快。有次课间休息,茂田到屋后茅厕出恭,一个胆大的学生瞅准机会溜进茂田屋里把大刀偷拿出来,把三个铜钱摞在院子里的石头井台上,一刀下去,铜钱全部劈成两瓣,刀刃砸到井台冒出火星,却没有卷刃和豁口。
茂田就着床腿磕掉烟锅里的灰疙瘩,把烟袋口收紧,在烟杆上绕几圈,放回到床头柜上,叮嘱长生,门响的事两口子不要乱讲,外面兵荒马乱的,家里不要再弄得人心惶惶,等自己察看清楚再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长生说,好。
接下来的一晚茂田有意推迟进屋睡觉的时间,却并未听到长生描述的响声,又过后三两天,门仍然未响,问长生,长生也说没听到。茂田想肯定是长生两口子听错了,或许是风刮的也未可知。年轻人胆子小,没经过事,知道门板不干净,又是五更天,疑心生暗鬼也是有的。再说,门怎么会自个儿响呢?子不语怪力乱神……慢慢就把这茬子事放在了脑后。
大约半个月后,门又响了,这回却是在白天。
茂田在北屋给学生讲庄子,“北溟有鱼”刚开头。长生从门口探进脑袋来,茂田最烦家人在上课时候来打扰,看了一眼长生,冷峻的脸上瞬间挂了层霜,转过头继续讲课。长生没有离开的意思,做了向东指的手势,茂田一下子明白了长生所为何事,让学生自习一会儿,镇定地站起身背着手缓步出门。茂田刚一出屋子,几个调皮的脑袋就跟着望出来。东屋门前已经围拢了几个人,长生娘、兰英,还有两个小的,三姑娘和四姑娘。茂田咳了一声,兰英脸一红,低首回身进自己的房间,长生娘也一手一个牵着孩子回屋。四姑娘胆子小,紧紧抱住娘的胳臂。——四姑娘最小,最讨茂田喜欢,也只有她敢在茂田面前撒娇。四姑娘长得也最俊,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经常手扒着井台往水井里偷偷照自己,对水里的那个做鬼脸。茂田勾着头将耳朵贴近左边的门板——其实,不用那么近,离一丈开外就听得见——门板发出均匀轻便的脚步声,像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走路。
门响的事半天不到,经由私塾堂的学生口传得庄子上尽人皆知。接下来几天茂田家院子里进了一些人,有好奇上门察听的,也有给茂田出主意的,有的说用新鲜猪血和水彻底洗一遍,有的说把门板背面放在炭火上烤,也有的自告奋勇找来仙姑作法除祟或者请和尚念经。总之,各样法子全都试遍,门响依然如故。但断续无定规,有时连续两天响,有时十天半月没有动静;响声也有变化,有时像脚步声,有时像老鼠快速从芦席上跑过,或者像人“咕叽咕叽”走在跳板上。家里出了这档子事,被人谈来谈去很不是滋味,院子里又是来来往往的人,茂田心里窝火。憋闷了好久终于想出个法子,干脆将门板埋到院子外门前的水塘里,彻底沤一下,说不定就是办法。门板拆下来,用芦苇杆做的草帘当门。
庄子上人都知道,这扇门板抬过死人。
立过秋没几天的事。
白天还热,早晚已有凉意,需要穿单衣了。
一场灾祸从天而降,却又因为一场大雾化险为夷。
那天,近晚时起了薄雾,茂田父子三人巡查完回到院子里,雾气渐浓。天黑定后各屋的人拿灯照照床下,关门闭户。长生和留生兄弟俩抢在茂田前面将西屋的过道里外两道门关好,茂田还是仔细检查了门栓,重新下了抵门杠。茂田的四个姑娘住在父母南屋另外一间屋子,大姑娘已由茂田做主许了周沟街上开布店的陈二,选定日子到年底过门。二姑娘15岁,也陆续有人上门提亲,茂田觉得还小,一直未应允。大姑娘坐在床上纳鞋底,二姑娘就着梳妆台上的油灯翻看哥哥们用过的描红本里夹的鞋头鞋帮上的绣样,两人不时头凑在一起,悄悄地说话。三姑娘和四姑娘年岁小,一个8岁,一个5岁,四姑娘上有哥哥姐姐们护着,诸事不管,自惯自,早早上床睡不着,闷着声玩闹,把腿放到三姑娘肚子上,三姑娘移开,四姑娘又翘腿上来,三姑娘在四姑娘的脚心狠狠挠了一下,四姑娘又痒又疼,先笑后哭起来。茂田在院子里咳了一声,吓得两个大的赶忙放下手里忙的,过去把小的分开,压低声呵斥。
院子安静下来,远地有一两声有气无力的狗吠,在雾气里听得清晰,过后更显寂静。又过了一会儿,庄子东头突然响起噼噼剥剥的枪声。茂田坐在椅子上打盹,迷迷糊糊中先是以为鞭炮响,哪家娶新娘燃的送房鞭?——放过鞭,一对新人就可圆房成其夫妻之道——算算日子,23,不是办喜事的好日子。那就是枪声了!陌生又熟悉,果然是噼噼啪啪的!一方被追着打,且战且退,越来越近,似乎朝自家这个方向来。茂田打了个激灵,几乎跳起来。大声喊:快起来,跑反!
跑反,习以为常了,前几年躲日本人就跑过几次。一大家子人,跑不远。茂田说:要死死一块,不顺人多的地方走。跑反固定的藏身地离茂田院子三里多路,在南边,一个孤零零废弃的砖窑,再远的地方茂田没想过也没去过。有次日本兵骑马进庄,十几个人歇在茂田的院子里,放马啃食场院上晾晒的黄豆。留生眼尖胆子大,在窑顶上向下报告看到的情况,还说,日本鬼个子真是矮,比马腿高不了多少。
全家人全部集合到院子里,准备开门出逃,发现已经走不掉了。院子里一下子从天而降十几个人——第二天中午大雾散去,茂田检视房屋各处,发现那些人主要从鸡圈后面那堵墙跳进来,木笼子的鸡舍已踩烂只好做烧火的材料——茂田举起大刀,低声喝问:“什么人?”“八路。老乡莫怕!”一个人也压低声音回话,一听就是北边人,侉子腔。那人走到茂田面前说:“我们躲躲就走,麻烦老年人一家受点委屈,待在屋子里不要出来。”过来几个兵把茂田一家人围进茂田屋子,从外面落了钌铞。
枪声如同年初一开门鞭似的,先是远远近近地响,最后集中到茂才家的南院,震得人耳朵疼。借着枪弹撞击在砖墙上的微光,从门缝里望出去,两个兵穿着军服握着长枪蹲在北屋的墙根,警惕地盯着天井上空。
激烈枪声持续到凌晨才稀稀落落下去,最后归于宁静。
天光熹微,门外钌铞拨开。
一大团雾拥进来,好大的雾!对面不见人。
侉子进屋喊长生找一套衣裤让另一个高个子兵换上,让留生找来粪箕和粪勺让那个兵扮成拾粪的出去侦察。
过了好一会儿,天色放亮,雾还是浓得化不开。高个子兵回来报告:敌人好像撤了,听不到动静。往西走,安全。
侉子下令:集合,撤!
十几个兵退出茂田家院子。
听到那个侦察兵对着茂才家院子大声喊:“同志们,集合……”“啪”一声枪响,有重物从高处跌下发出闷响。
一阵死静。
出去的兵又进来几位。
侉子对茂田讲,一个战友牺牲了,要把尸首运走,借一副门板用。没等茂田同意,一个兵已经到东屋把左边的门板下了下来。侉子对长生留生讲,辛苦两位兄弟,帮我们抬人,到地就回。
茂田想分辨两句,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让长生去找两根长绳抬门板。
长生留生当天回来的,到家时太阳偏西。
兄弟俩说,人送到八路不让走硬留吃了中饭,来回三十多里路。死的那个兵胸口中枪,流了好多血,铺在门板上的麦草全染红了。那个兵站在猪圈围栏上喊的话,不站在高处不会死,八路军只有二十几个人,没有这场雾,就全被中央军包了饺子。
茂田说,中央军专打南院了,不知道我们家也藏了人。南院围墙被八路开了好多射击孔,茂才叔捡了一粪箕弹壳。
门板上回原位第三天,茂田一早出门去看嫁到周沟的大姑娘,不在家。家里其他人到田里忙,把四姑娘一个人锁在家睡午觉。四姑娘睡醒叫三姐,无人应声,站到院子里叫其他人也无人回话,听到东屋的门吱呀作响,不敢转头看,脚不点地往门外奔逃。门从外面锁了,打不开,吓得尿了裤子,尖着嗓子哭起来。南院的茂才听了一会儿,哭声没有打住的意思,慌慌张张赶过来看究竟,四姑娘小脸哭成酱紫色,赶忙让人去田里喊人开门,自己蹲在门边跟四姑娘说话打岔。
茂田中午被亲家劝酒,多吃了几杯,睡了一长觉,到家已是掌灯时分。在庄口迎他的留生把门响的事和四姑娘被吓的事仔仔细细禀告一遍,留生说,四姑娘被吓得不轻,哭哭睡睡,梦里说胡话,娘抱着她家前屋后叫了两遍魂。
茂田进家门,先去看了长生娘怀里抱着的四姑娘,摸摸额头,有点烫,让留生拧湿毛巾敷上。沉着脸,提上大刀直奔东屋,对着左边门板一顿乱砍。
当晚,这扇门板再经由长生手里的斧头碎成一堆柴火。
又过了一些天,另一扇门板变成了枣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