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福传》的多元审美策略

刘 莹

(无锡工艺职业技术学院，江苏 无锡 214000)

国产动画一直在“重现辉煌，突出重围”这方面试图交出一份足够亮眼的成绩单。近年来，从商业体系的角度来看，国产动画从电视荧屏以“IP”身份走向大银幕，并已经建立起了产业链，如“喜羊羊”与“熊出没”系列；而从品质精良，且在审美上弘扬了中华历史文化典故这一角度来看，则有《小门神》(2016)、《大鱼海棠》(2016)等佳作，中国动画人的努力可以说已经卓有成效。而邹燚的《豆福传》(2017)则显然属于在审美上精益求精，拥有主观追求艺术品质要求的后者。而相对于《小门神》等或以新瓶装旧酒，或以旧瓶装新酒等策略，实现新旧元素对接的电影，《豆福传》又有着自己的特色，即在传统文化的启发下，索性建立一个新的世界体系，在其中展现着多元化的审美，让人眼前一亮。

一、《豆福传》：以原典而撰新篇

《豆福传》是一部具有古韵的动画，但是与人们已经习惯的如《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这样的故事新说、《小门神》这样的时空移置等手法不同，《豆福传》属于从一句古代传说概念中生发出来的一朵奇葩，由于主创在其中运用的多元审美策略，人们很难凭借旧有的观影经验对其进行归类。

《豆福传》的生发土壤便是“世传豆腐本为淮南王术”的传说。如宋代朱熹在其写豆腐的素食诗、明代罗颀的《物原》，乃至李时珍的《本草纲目》等典籍中，都认为豆腐是由西汉高祖刘邦的孙子，淮南王刘安发明的，而民间也有“刘安做豆腐——因错而成”的歇后语，人们对于豆腐起源于刘安这一说法已经有了一定的认可。尽管就当代的考据而言，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豆腐这一对中国人有着重要意义的美食确实是刘安所发明，但是就此传说铺衍开一个瑰丽的故事却是没有问题的。加上刘安在民间一直有着不死成仙的传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成语就来自刘安，这也为动画人发散自己的想象力提供了空间。

在《豆福传》中，主人公豆福出身豆族。豆族是淮南王刘安在炼丹时意外创造的种族。刘安原本是因为崇尚仙法而收集豆类，不料豆子却幻化成了人形，拥有了七情六欲，跟随刘安一起研习仙术。但是在刘安升仙之后，豆族继续修仙却无人成功，或是奇怪地失踪，或是发疯，于是豆子们逐渐离去，在山下建立了豆腐镇，以做豆腐为生。只有豆福一个人还坚持练仙术，他也成为豆子们眼中的笑话，甚至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在故事取材的原典中，“鸡犬升天”被进行了一种反向表达，豆子们没有鸡和狗这些无知无识的动物们仅仅因为无意中舔了刘安的药碗，就能追随刘安成仙的幸运，相反，除了豆福以外的豆子无论如何辛苦修仙都不能成功。而豆福在“成仙”之后，才发现所谓成仙的真相与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他要在自信心受到严重打击的情况下奋勇作战。这极大地动摇了观众对传统成仙故事的认知，增添了叙事的戏剧性和趣味性，让观众对豆福的命运极为关切。而整部电影除了为中国动画人物之林贡献了一个别出心裁的，类似于“小黄人大眼萌”的豆族之外，对淮南王刘安的形象也进行了丰富。在电影中，刘安被塑造为一个慈祥而略带软弱性格的老者。

二、《豆福传》中的神幻审美和科幻审美

绝大多数的动画长片都有着浪漫主义的审美诉求，动画这一创作模式有助于主创在文本中加入虚拟成分，但是像《豆福传》这样糅合了神幻审美和科幻审美的作品，还极为少见。

如前所述，淮南王刘安成仙的传说被电影所运用。在《艺文类聚》中《列仙传》载：“汉淮南王刘安，言神仙黄白之事，名为《鸿宝万毕》，三卷，论变化之道，于是八公乃诣王授丹仅及三十六水方。俗传刘安之临仙去，余药器在庭中。鸡犬舔之，皆得飞升。”淮南王刘安的一大嗜好就是研究神仙黄白之术，当时的神仙方术，寻仙觅药的思想也极为流行，淮南王特殊的身份导致他麾下宾客众多，《太平广记》等典籍中记载有苏飞、李尚等人组成的各具特长的“八公”就曾跟着他一道修仙，有着种种异术，九人最后一起吞服丹药，携手升天。电影中没有表现“八公”，而是将其化为“豆族”，豆子们跟随刘安学习仙术，与刘安是师生关系。在电影一开始，豆福就不断地用仙术驱动地上的石头，并念念有词“天尊借力”，而石头也确实跟着豆福的咒语动了起来。除此之外，豆福修炼的仙术还包括穿墙术、分水术、变云术等，还能够用咒语搬动石头，变出一小团云彩并踩在上面。

只是随着刘安的升天，豆子们再也无法学会更高深的法术，因此淮南王府中的豆子也越来越少。豆福的好朋友豆寿也告别了豆福。对于豆福来说，比孤身一人修仙更为致命的是，豆腐镇的镇长颁布了“禁仙令”，严禁豆子们再进行修仙，违者将要被抓起来。这一规定显然针对的就是唯一还在修仙的豆福。同时，镇长之女豆香与豆福相爱已久，憨厚的豆香一直在做豆腐，并兴冲冲地送给豆福吃。如果豆福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成仙理想，那么他将很难与豆香结合。终于，豆福被抓起来送进了一座深山，结识了神经豆。豆福在这里还见到了大量举止奇怪的豆子，他不知道这些就是因为修仙而“失踪”的豆子们，他们都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而神经豆却似乎真的拥有法力，豆福正是在他的指点之下用穿墙术逃离了精神病院，飞升成功。

可以说，在这一段叙事中，“修仙”“悟道”中的神幻审美被展现得十分充分。从叙事文本的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来看，资质普通的豆福在他人都讥讽、嘲笑自己的情况下始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不懈地研习仙术，并且意外地得到了隐居的高人指点，最终实现了自己成仙的理想。这本身就是一个励志的，近似于《功夫熊猫》中阿宝成为神龙大侠的故事。从其中出现的各类神奇瑰丽的想象来看，刘安修仙的场所云雾缭绕，豆福练习的法术呼风唤雨，腾云驾雾，尤其是在豆福和豆香登山，发现前面已经没有出路时，豆福念咒让河水离开河床，形成了一座透明的“拱桥”，而两人则从水桥下走过，豆香甚至还能把小鱼送进水里，这些让观众大饱眼福的画面，与《埃及王子》(

The

Prince

of

Egypt

，1998)中，摩西分开红海等一样，都是具有神幻审美特征的。

但电影并不满足于只是讲述一个神幻故事。当豆福飞升之后，遇到了从外星来的黑豆人，他们驾驶着宇宙飞船，拥有如魔能机甲式的武装，用玻璃管囚禁刘安等人。原来，刘安正是用黑豆们丢失的能量块打造了炉鼎，炼成了所谓仙丹，拥有了种种超能力，如今黑豆们正是为了夺回能量块而大举杀来，刘安为此叹息原来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仙术。由于黑豆的科技水平极高，豆族本来只能束手就擒，然而因为豆香的死，愤怒的豆福冲出玻璃管，凭借着自己的肉身对抗着拥有种种高精尖武器的黑豆。这正是一种典型的科幻审美：物质的力量被充分肯定，人物的种种高于现实生活的技能又是仰赖于现实的，如果不是黑豆的能量块，所谓的仙术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而在理性的光辉之外，浪漫并未泯灭。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自觉担负了拯救豆族重任的豆福身上反映的正是科幻审美中的英雄美学，“这种庄严的人格力量和高贵的精神力量是科幻小说中绝不过时的审美力量——英雄美学的感染力”。虽然人类(豆族)在与已经有穿梭时空能力的外星人(黑豆)的对抗中，在物质力量上居于弱势，但是代表了真善美的人类最后总能凭借大无畏的精神反败为胜，这一结果也总能为观众提供审美快感。

三、《豆福传》中的传统审美与当代审美

《豆福传》除了在主干情节上将神幻与科幻两种美学结合在一起外，在诸多细节上还兼顾了传统与当代审美。

《豆福传》电影中的故事发生于古代，主创们也在主观上有着以中国古代元素感动观众的追求，正如邹燚曾表示的：“中国从来不缺好东西，无论是诗词、绘画，还是音乐，都有着让世界惊艳的代表作。所以，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做的动画电影，一定会是中国的故事。”可见邹燚对于如古代诗词、绘画、音乐等传统美学元素的执着，《豆福传》的创作也有着一种对中华文化的“寻根”要求。如在创作《豆福传》的过程中，主创们就对汉代美学、道家美学等进行了较为充分的研究，如道家仪式、汉代的石壁画等。如在电影追溯刘安曾经的成仙过程时，就采用了石壁画的风格，画面以黑白两色为主，以高度抽象的线条来表现祥云、烟雾乃至炼丹炉，让观众感受到一种古韵盎然的韵致，高高瘦瘦、须发皆白的刘安也显得具有仙风道骨，以与豆福故事的时间线，以及豆福本人呆傻颟顸、年轻活泼的形象区别开来。这与国产动画片《滥竽充数》(1980)中采用“砖像画”的风格是类似的。又如在美国动画片《功夫熊猫2》(

Kung

Fu

Panda

2，2011)中，在电影介绍沈王爷的背景时，也有意采用皮影戏的画风，以将过去和现在、孔雀王朝与和平谷做出区分。又如在建筑设计上，主创在对宏村、青城山、武当山等地的建筑及风土人情进行了采风后，最终借鉴了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来设计豆腐镇，并用水彩画来表现豆子们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黑白两色的，以直线条构成的建筑能与四四方方、白白嫩嫩的豆腐这一小镇最重要的产出物充分相配。而人物的交领粗布服装、桃木剑、葫芦，以及豆福与小镇士兵摸黑打斗时借鉴京剧《三岔口》中的动作等，也同样尊重了传统审美，尤其是在景物等的表现上，体现着我国古典美学中“道法自然”、气韵生动的美学宗旨。

但电影又加入了大量符合当代审美的内容，尤其是在轻松幽默的语言表达上。如豆寿在表示自己不再想修仙时说“我就是个逗逼”，又如在精神病院中，神经豆说豆福“从头到脚都是慧根”，一个豆子捡起一块砖头当手机打电话，说“喂，小丽啊”“小芳芳啊”，然后还要和豆福合影，神经豆则说：“这些雕虫小技，两千年后满地都是。”这显然是致敬了当代冯小刚的贺岁片《大腕》(2001)“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片段。当代才有的，将精神障碍者进行统一管理的精神病院，能够拍照的手机等元素被放到古代环境中，而豆福对此懵懵懂懂，这些都令观众会心一笑。这样一来，电影在视听方面分别倾向于一古一今，二者的结合并不突兀，只让人感到诙谐幽默。

《豆福传》采用了一种神幻审美和科幻审美，传统文化审美与当代审美多元共存的表现方式，为国产动画电影提供了一种创作上的建设性策略。当前的国产动画长片创作一方面有“中国学派”珠玉在前，另一方面则必须面对迪士尼、皮克斯、吉卜力等外国动画片场的残酷竞争，虽然中国也有佳作诞生，但依然太少，不少动画人在审美取向上进退维谷，无所适从。而《豆福传》所采用的多元审美策略是具有可操作性和可模仿性的，尽管就叙事的逻辑、剧本的完整度而言，《豆福传》还难称完美，但是它的借鉴价值却是不可否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