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广场]短 章

■

■许 蕻

■秀 夫

■邓俊松

■刘盛云

■徐徐之

■黄峡宏

■蒋志华

■朱秋林

■陶少亮

■徐泰屏

■余丁未

1

写下你的名字，每一笔都带着心颤

还有阳光、空气和水、中国和白米饭

这些美好的词语，在梦里相互纠缠

嗯，醒来之前，赶忙署上我的落款

2

我的步伐在追你

我的眼跟着你

我的心原地不动

守候无处不在的你

3

你爱白天的白，一如我爱黑夜的黑

你爱花化为泥，一如我爱骨化为灰

这世上太多的爱，一如汪洋大海

我却甘愿困于沙漠，等着来生轮回

4

像酒倒入了唇，像箭射上了靶

醉了伤了豁出去了，还怕什么怕

前路不着痕迹，后路不着边际

我们都是捉迷藏，他们都是过家家

5

是腐草招引流萤，是浮萍放浪身骸

天气时冷时热，初夏不明不白

五月的肉体是新鲜的

蚊虫爱，鱼鳖爱，我也不例外

老祖寺(外一首)

■许蕻

出武汉东 沿武黄高速

我们一路绝尘而去

趁那场暴雨还被堵在路上

远方紫云山的佛

慈眉善目 正襟危坐

晨钟暮鼓中有人轻敲木鱼

与大悲咒一起在山涧出没

四野松竹影疏 香火氤氲

紫云山 黄梅城

老祖寺坐不改姓经略千年

那些结庐而居的隐者来去无踪

采药的童子则一脸呆萌

坍塌的山路旁

挖掘机的嚣张显得不合时宜

但我还是聆听到了清越的禅声

兀兀穷年 百转千回

而老祖种下的那弘孤独的的泉水

仿如一张永不褪色的光盘

我知道所有的灵魂都会在今晚

依次皈依

远村

于洞庭之北

枕一湾清澈的江水

远村仿佛自天边逸出

五月菊淡黄的气息

铺天盖地

把襄河氤氲得

风情万种

远村人家采桑植麻 耕读传家

把日子过得滋味横生

小舢板斜卧夕阳

波光中的旧渔网

隐藏着生活的所有秘密

渔猎的哨声四起

此起彼伏的渔火 点点滴滴

消解了满满一湖的乡愁

一百里水路 一百里荷香

一百里桑椹 一百里乡愁

吹笙歌 嫁女儿

最后在花鼓戏的鼓点中

远村酣然入梦

倾 听(外一首)

■秀夫

一直以为，我是用耳朵听到自己

就像你说话，我听到的那样

今天，我捂紧耳朵，对自己说话

我大声叫喊，或者耳语

换了许多方向，声音却依旧那么清晰

现在我明白，倾听自己，和我倾听你的

方式，是多么不一样

此起彼伏

三月将尽，我从祖国腹地的平原出发

一路辞别繁花，一路不停向北

那些曾经开过的姊妹，桃花、梨花

在动车的窗外，在西三环虚幻的灯塔下

一一闪过，她们在季节的怀抱里

复又归来

更远处的海棠、玉兰、复樱

还有黄灿灿的迎春

哦，迎春，这个迟到的词汇

让我此时多么伤感

站在窗前，遥望江南，我头脑里的熏风

已深入，你款款摇摆的薄薄衣襟

我见到花的笑容，更加想念

你说，我们在花朵的次序里行走

我说，春天和我们一路，此起彼伏

茶博馆之夜

■邓俊松

你的镇馆之宝

“英商宝顺合茶庄”匾牌

此时有点躁动，白天见过面的

众多朋友，竟然不打招呼

径直走进茶艺厅，去品尝一杯

精心选泡的“采花”

山有雾兮云有裳，南方有嘉木

伴着琴师跳跃的十指

发自武汉鄂州十堰荆门荆州

以及宜昌的国语土腔

依次出场亮相，台下有知音

平日正规正矩的一群人

此刻露出庐山真容

争着拿到话筒，孩子似的面红心跳

然后沙哑喉嗓，口吐莲花，含泪微笑

完成心灵的礼奉参悟

这个夜晚，因为一场沙龙

齿颊生津，馆舍密室陈列的文物

安逸入梦

茶杯里的乡愁

那些远离故土奔波忙碌的兄弟

喜欢带一只茶杯出门，茶杯里

有春天的阳光，怀乡的小曲

那种平价的玻璃杯，装过

北方的茗饮，南方的茉莉

冷暖自知，多少随意

简单明了，如同没有玄虚的文本

清明的渔洋河泛青了

雨水关乎茶的质感

云彩漫过天际，肆意揉搓

游子心中的芽毫

雀鸟一样起起落落

水中的苞片浅吟低唱

回家吧，熟悉的田园山野

方言俚语浸泡的乡愁

化为一杯浓酽茶汤

丙码头(外一首)

■刘盛云

在这里，我不过是

路人甲或路人乙

迎着旭日，不用侧耳

就能听到荆江发出的

那串弹舌音

其间似乎还浮泛着

入川的号子

下沪的软语，以及青石坡旁

菜籽饼压榨的轰响

商铺铁铉的叮当

此刻，上游有打鱼艇

下游有淘沙船

只是没有客轮的鸣笛

穿过垂柳

在白鹭的旋飞中靠岸

想必远行者已身陷繁华

想必回归者已心安富足

而我呢？

该是来者

还是去者

蚕豆忆

那年黄昏，德山老爹

要利用晚风

将拢堆的青蚕豆

一杴一杴扬净

余晖斜照的碾场上，他咬紧的

叶子烟，已熄灭了火星

蚕豆高高抛起，然后

直砸地面

弹跳，翻滚，四下里散开

或钻入麦秸垛里，或藏进

我故意打开

又夹紧的脚丫子间

我的裤兜越来越鼓

德山老爹却似乎

毫无察觉，只往手掌

轻啐一口，继续劳作。他的脸

像豆麦收尽的田野，空旷

而宁静

孤老德山，在暮色四合，我转身

回家之际

又扬起一杴：

分离的茬子与尘灰

有的落在他肩膀，有的

飘向越来越暗的虚空

失眠史(外一首)

■徐徐之

一夜之间，看着银杏变成枯黄

熬不过枝桠的倦怠，成群的孤儿飘落

看着我的余生，从床头到坟头

无处不下雨。找不到屋檐的人

仍然躲不过失眠的雨衣。

清晨遥遥无期，我惮于翻开书本

害怕发现人类摹写、虚构的历史，是一部

失眠史。

群体的记忆在倒退，夜晚仍紧绷着神经

潜伏在玻璃窗，嗅出千里之外的杀机

伪装的准则横行于世，每一朵玫瑰都戴上面具

人们偏爱涂满暴力和欲望的刀

没有人愿意失眠，他们只是

在暗处摸索着左胸的拉链

柳林河

儿时的傍晚，父亲和一群野孩子

拉帮结派，一头扎进柳林河里。

扯断河堤的芦苇，用乡音打仗

布衣上沾满湿湿的泥巴

父亲的妹妹未满周岁，患了疟疾，夭折

爷爷用锈锄头，在河旁的土堆里剖了坑

在一尺深的坟头上，撒上家里最后一把米。

奶奶笃信神灵，七十年来都在河里洗澡，

露出她干瘪的乳房

双手合十，流水顺着干瘦的身体流入土地

祈祷神的偶然回头。

厚重的风穿透脊梁骨，我站在桥上

向着柳林河发誓：十年内不写爱情诗

夏夜大风(外一首)

■黄峡宏

月亮照在我身上

风早早地将流动的星光吹走了

风这么大

以至我怀疑

是否你的音讯也都是被它吹走了

是否世间一切的欢欣最终可以不着一丝痕迹

现在，它只是猛烈地吹透窗纱

将月光冷冷地吹拂在我身上

就像从没有过白昼的溽热

也从没有过燃烧的梦想

它只是一阵有一阵无

时而翻动我床头装模作样的书本

继而将窗帘的影子摁在枕边，摁在薰衣草

那些无眠的芳香之上

那些被月缺月圆带走的故人

那些被他们带走的静谧的乡村之夜

故乡携着破败、蓝天拥着无邪，一起

消失殆尽

就像尘世从没被尘烟缭绕过

梦也从未被梦中的呓语截获过

风吹过今晚的白月亮

吹过人世最大的一粒星光

忆所见

彼时那方土地给我的唯一礼物

就是她们呈现出的，爱的姿态？

忍冬与野蔷薇互相缠绕

各得其所

在对抗外界恶意侵袭时

她们那么默契。遍布一方身体的尖刺，与对方

合而为一

山中漫长又短暂的四季里

所有植物平分景色

视坑洼如平地，攀高树如走小桥

不由让人幻想，不耐时，能否由她们代替自己生活

彼时，牛蛙躲在草丛里，他们一阵有一阵无的叫唤

如同人类叫苦时，带着几分疲惫、无奈

和进退失据间的

虚与委蛇

豌豆花(外一首)

■蒋志华

红红的一顶指甲

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豌豆花呀

种在园子里

就是母亲的花布衫

一畦嫩绿的叶和茎蔓

好比植入母亲

年少的一段青涩时光

豌豆花呀

你枝头招展

跃动着母亲青春的火焰

菜园子平铺直叙一板旧腔

母亲体弱虚空老如田埂

豌豆花呀

今天母亲站在你的中央

仿佛同你回到十八岁

曾经的江南

梦里水乡

故乡菜花黄

故乡的油菜花遍地金黄

越过高山

下到坪地

走进两岸的河床

都有母亲织的梦的衣裳

故乡的油菜花格外飘香

一浪扬过一浪的芬芳

在明媚的春天里徜徉

姑娘小伙儿跌入

一片思念的海洋

故乡的油菜花动人心肠

一样的耀眼辉煌

一样的簇拥阳光

未见故乡

总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当年的发小是否还住在

一路油菜花通往

那条窄窄的小巷

村庄学会了伪装(外一首)

■朱秋林

楼房已占领了身后的稻场

碾磙无奈，亲娘远走他乡

路灯将小径照亮

阳光进村，炊烟年事已高

分不清晨昏

果蔬不按常理出牌

节奏变快，时令混乱

河里的鱼虾

拒绝圈养，悄然逃亡

枣树什么时候开花

蜜蜂晕头转向，不能确定

天空的蓝，少有人惦念

大家埋头赶路

云，或者乌云

天气预报今晚强降雨伴随

冷空气来袭

天之蓝，渐隐幕后

乌云黑着脸，占了上风

以什么名义惊天动地，暂时没有人命名

就像乡下人进了城

还是叫农民工，似乎不需要太精准

高楼与云靠得很近，迫切需要一股冷空气

给膨胀的野心降降温

疲惫的传奇灰头土脸

等待一场强降水清洗被利用的痕迹

风又先行了一步

城市广场旗帜激昂

雕塑以剑戮天，进不了云层

无关生死，漠视痛痒

一些新鲜的事物在老城头滋生

受谁的指引，铺天盖地

打开了冲动的通道

突兀地改变时针的指认

柿 子(外一首)

■陶少亮

又熟了，橙红的皮，软沓的肉

让一棵树沦陷

小小果实，它揉痛自己

凹陷的肚脐

很多年前，纸上画过

它的扁圆，暖色

它的守口如瓶，祖先的基因密码

秋天的灰布口袋

在扎紧，一张豁牙的老虎嘴巴

阳光下卵成，落叶如惊魂

又一次，它真的软着陆

这一次，你在树下醒来，舌尖有了

片刻的怔愣

早晨出门

打开门，昨晚的一片纸屑

还没邮出去，还在门口

弃婴一般，正被风翻看——

他咳了一声，对面熬中药的

老头，也咳了一声

声音相撞，坠落似的，进入那个

热气腾腾刚倒空的药罐

早晨，有十米深的雾

他开口，与似是而非的熟人打招呼

声音，就是一根扔出去的草绳

如果你听到，请打个绳结

你的名字(外一首)

■徐泰屏

桨声消失后

漩涡留给了孤独的月亮湖

我无法猜度水花的痛苦

一任起伏的波浪

拍打我的心

一次又一次

你的名字

已化作游鱼

夕阳

跌落在夕阳下。跌落为

夕阳下山的血色风景

静坐成一茎荷花

就这样跌落在夕阳下。跌落为

鱼鹰起飞前的专注与守望

静坐在一棵岸柳下面

凝望袅袅无形的日子

你浊浪拍岸地喟然长叹

不仅仅是早生的华发

以及那些为别而惊的飞鸟

你在这跌落的夕阳下

掐断一茎湖岸的苇草

在沙滩上刻画一个个圆圈

像太阳，像你生活的轨迹

更像这个不太圆的地球

总有人

喜欢在夕阳下

聪明一生

糊涂一世

水洗长江(外一首)

■余丁未

最轻松的事情，刚一说起

就溜走了，如身边的长江水

没看清浪，花就没了

来去无影，只在最滑的里层

才透露一点阳刚气韵

时光掺进长江水

我看见江水像翅膀，从高空飞临

乌龟，从泥缝间钻出

把我的形象搅得五花八门

五颜六色的梦境，从单调的水中生长

江水上漂泊的我和我们，就由衷地笑了

长江源自山脉，山脉挺立于厚厚的土层

一如既往的姿态，却改变了我们

等到我们变成父亲，变成浑浊的江水

一秒接着一秒，这被我们忽略的细小

把我们的身子浮在上面，把长江水绕在上面

然后，再让江水一寸一寸地冲涮我们

水边生活秀

从飞机上俯瞰长江

长江的每一肢、每一节

如雨后的春笋，消除了病痛

远离了天灾与人祸

在郁郁葱葱的每一个地方

靠近我的脊梁

我确实还有呆闷和迟滞的缺憾

但是，不怕水往高处流

亦不怕在低处洄漩的长江水

从来不会八面威风的我们

被命运反复测试并挑选

当安静下来，并不是恬静地等待死亡

用地图浓缩长江的某一个肢节

再用我们温暖的身体来覆盖

心中突然泛起疑问：是长江长

还是我们长？长江古老、我们古老

每个血细胞都是药到病除的良医

每只手每只脚都是初来乍到的使者

再没有什么地方不可抵达

也没有任何心灵不可渗透

长江，那个丝丝入扣的生活场

诗歌责任编辑：夜 鱼 袁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