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张如凡
如果可以的话,先生,请您向主转达我的悔意,我愿赎回我犯下的一切罪行,只求他的原谅。
那个女孩很是可爱,要不是在那个凛冬季节,她愚蠢地关上了仓库的铁门,把我的四个孩子活活饿死在里面,我也不会恨她入骨,犯下比她愚蠢千倍万倍的错。
可是先生,忏悔归忏悔,每每谈及那件事,我总还是心有余悸。也许您从未体会过那种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死亡的魔障扼住咽喉动弹不得,一道铁门又冷冰冰地将你们阴阳相隔。它就像一道结界,分出了死生各自的地盘。我都能想见,我的四个孩子在游魂的指引下跌跌撞撞,用小奶猫们独有的轻碎步子,在那条阴惨惨的道路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它们还那么小,甚至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看这人世间,尝一口鱼的味道。它们至今都未曾染上一丝一毫猫族的气息,就已然被剥夺了成为猫的资格。我好怕,在那个世界中,它们将被当作什么来对待?要知道,无论是阴或是阳,都难免执迷于一个自己构建出来的共同体,再怎么克制也终会漏出狐狸尾巴。而往往正是这心不在焉的一截小尾巴,绊倒了无数脆弱的灵魂,一跤摔得支离破碎。
当时,那种死亡的绝望从四面八方把我淹没,生生地让我喘不过气,就好像溺死在了一片沼泽地,粘稠、固结,一切都开始变形。身边的湿泥被拉扯成一丝一缕,却又因该死的力学原理而断裂、掉落,死死地砸向大地,成为了一张灰黑的饼状体。
要是我没看到那个女孩做的一切——其实不过就是关上了门——我也许会像大多数人那样,就让自己在这泥沼中结束这个荒唐的故事。
但是,我看到了。该死的是我看到了。
那个背影和那扇铁门,我都看到了。
(三)缺乏系统化的理论知识与技能;由于管理会计在我国的发展时间短,还没能形成一种较系统化的理论体系。理论不能正确的运用与实践、缺乏健全的制度使得管理会计的发展受到阻碍。企业内部控制的管理目标受到管理会计理论的缺失而无法得到实现,不能达到实时监控与内部控制的目的。
所有的悲痛和绝望裹着岩浆从地壳之下喷薄而出,泥土是黏滞的灰黑的,火焰是滚烫的火红的,它们随石子一起上升到天空,然后像雨滴般洒落,将这世间化为一副悲壮惨烈的巨作,画面的正中就是那个女孩。我多么希望与西西弗斯做个交易,我为他将巨石裹上岩浆推上顶峰,而他,则继续曾经的辉煌事业——为我绑架死神,让世间永无死亡。
可他不愿意交换,因为他也已经死亡。
哦对了,先生,我是不是还没告诉您,其实我不单是一只流浪猫。
现实中我一无所有,只是一只游荡在街头的白猫,可一旦到了深夜,你的梦境便是我的乌托邦。你自以为的“感觉”,其实都是我的意志,我完全能够让你在被大火灼烧时感受到刺骨冰寒,在坠入深渊惊恐无极时感到倦意绵绵。
就此,你若以为我会选择在梦中折磨她的话,那可太令我失望了。我的确要借助梦境,但目的不是折磨,而是死亡。
请原谅我吧,先生。我当时的愤怒简直就是洪水猛兽,理智与思维在一开始就被撕扯着吞噬了,倘若我稍有一些些能力,早就把她……所以,冲动之下我便定下了这样一个计划,以达成可笑的泄愤目的:我会偷偷潜入她的梦境,将她引到一片野外无人的镜湖,然后诱使她跃入水中(你要相信,人类在梦境中的意志有多么脆弱),我会让她体会到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像吞下了美丽新世界中的唆麻,飘飘忽忽到另一个地方去度过了一个精神假期。
据我的经验,这个梦境若是重复几次,她便会觉察到怪异;若是重复几个星期,她必然心生敬畏,相信这梦另有所指;若是重复一两个月,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将这个梦付诸实践,哪怕只是小小地将它模拟一番,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于她而言,这梦境一旦模拟,便再也无法回头,因为“野外无人的镜湖”,是一个结束生命的好地方。
你看,谁能想到这桩命案的策划者,竟是一只可怜的流浪猫?
我知道您不会怀疑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的,因为她的确已经死了,而且和我的预期一模一样。可您一定好奇,她当时在梦中究竟体会到了什么。我曾偷偷爬进她的感知与思维中,将它复刻了下来(为了享受那种操控一切的成就感),那么现在就来将它重演吧:
闭上眼时的暗红色渐渐败给了白亮,朦朦胧胧,像是在湖边吗?
这片湖是什么时候存在的?一尘不染就像是新生,从未感受过世间的纷扰,就连鸟鸣都似乎未曾触及过它的表面。我相信它的最深处一定有着鱼群,它们来自远古,被冰封至今,荡荡悠悠不知怎么来到了这儿,于是便就此歇脚,潜藏在这最底层,暗自发散着远古的寒气,让它随着汩汩气息升腾到湖面,然后在这镜面之下缓缓散开,凝成一道氤氲的壁。
我似乎感受到它了,隐隐约约的一股冰寒,从船底的木板缝隙中偷偷地渗透上来,把我也包裹了起来。我现在已是属于这氤氲冰墙之下的世界了,与头顶的天空再无关联。它现在轻轻附在我的皮肤之上几毫米处,甚至还在轻轻颤动。我能看到它那尚且散着寒气的表面,似乎是正在断断续续地触碰着我的皮肤,它想让我下去看看吗,找一找远古的鱼群,看看它们是否果真如我所想?那便去吧。
它仿佛能够看出我的心意,在我下定主意的那一刻,就开始将我包裹起来,在我的周围缓缓蜷成一层薄膜。我在甲板上站起身,寻定了方向便纵身一跃。它果然是轻轻盈盈的,能够自在飘荡。就这样,它带着我向最深处游去。我浑身不沾一滴水,却分明感到了那寒冷的变化。我更相信这是远古的冰寒了,因为它不同于普通的冷。它仿佛会说话,会询问你的皮肤是否感到不适,直到皮肤回答说“这冷得刚刚好”时,它才会放心大胆地附上你的每一寸肌肤,待它在一阵紧缩后再缓缓渗入,穿梭在皮下,舔舐每一条脆弱的血管,让它们渐渐沉睡,不再流动。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滞,甚至开始倒退,退回属于那一片鱼群的远古时代……
先生,您看到了吧,正如我所说,人类在梦境中的意志有多么脆弱,禁不得丝毫诱惑!您若是感兴趣,我大可以事后再给您观赏更多的有趣片段。
但我们先言归正传。
照理说,她死了,我的气也该消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那几天,我比以往更为焦躁,整个脑袋空空如也,世界陷入了一片可怕的空白,我不断问我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生命与生命当真能够相互做抵吗?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追溯,我猛然发现当时所谓的“杀心”并不出于以命换命的荒唐,只不过是极端化了的伤痛与泄愤。就当时的状况而言,我定是无法拥有理智的,那么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很可能就会成为我的最终选择。而这第一个想法往往不必通过思考形成,它是条件反射般自我形成的,完全是下意识的体现。倘若当时,我的下意识是“折磨她”抑或“原谅她”,那么最终的结果必定不同于现在。但可怕的是,我的潜意识竟然告诉我——“杀了她”。
先生,我现在是如此不安,我明白这已远远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潜意识的危险是不能够自控的,它会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把握住我的命门,让我成为意识的傀儡。那个时候的我,既是真正的我,却又完全不属于我。而这样的人,不正是我鄙夷的梦中的傻子吗?
一念至此,我没有一刻是能得到安宁的,这兴许也是所谓“反噬”的一种吧,您说呢?
所以我来向您忏悔,请求您向上天祷告,祈求主的原谅。他尽可以将我变回一只安安分分的流浪猫,或是直接将我化作虚无,被白光消灭也好被黑暗吞并也罢,总比终日惶惶于明暗之间,不知黄昏黎明来得痛快了。
主啊,请您原谅我吧,尽管我至今还未原谅她。
并且我此生都将不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