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刘志成
蔚蓝的天空 望着空虚渺茫
可怜的额吉哟 干想见不上……
外祖母一词,蒙古语译为那格楚额吉。至今我都不清楚,为什么银发飘飘的那格楚额吉一次次泪水涟涟地哼着鄂尔多斯民歌《蔚蓝的天空》里的这几句歌词。她是追忆在四岁时抛下她去了另一个世界的额吉?还是在顾影自悲缺少母爱的童年?
小时候,我常常坐在她的怀里听她絮絮叨叨地复原自己的童年……
那时的漠北乌审旗草原,察哈淖尔嘎查,一切是那么安静、祥和,宛若一个世外桃源。察哈淖尔嘎查有一个大湖,湖畔一眼望不尽边际的芦苇丛哗啦啦地唏嘘着。那格楚额吉的家就在湖畔那棵饱经风霜的老榆树旁。
那是一个幽静的夜晚。四月的风像一声长长的嘶鸣,从芦苇里钻出来,又瞬间淹没在冰冷的湖水里。云彩浓稠地挂在黑黢黢的天宇中,连绵不尽的草甸上刚冒出来的嫩芽被暗黄色的风尘掩盖。在老榆树旁那破旧的蒙古包内,月光透过蒙古包上零零星星的窟窿,冷冷地扑向温馨的火炕。
那格楚额吉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给这个贫寒的牧家中增添了几分生机。额吉是一个和蔼慈祥的母亲,在她俊俏的脸蛋上始终都洋溢着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她将那格楚额吉抱在怀里,唱着悠长的摇篮曲,将女儿送进五彩斑斓的梦乡。
那格楚额吉憨态可掬的表情总能惹得阿拜(爸爸)哈哈大笑。阿拜总是带着欢笑,不厌其烦地给湖上的人们讲述那格楚额吉的故事。那格楚额吉似乎在蒙古包里,也能远远地听见沸腾的察哈淖尔湖上传来的欢笑声。
她日渐长大,开始和着风的节拍朝着四野尽情地舞动开自己婀娜的舞姿,向世人展示自己蓬勃的生命力。在一次次跌倒再爬起的练习中,那格楚额吉的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可以借助其他物什缓慢地行走了。那是一种成长的快乐,也是一种超越幼小心灵的飞跃。
一个小家庭时刻保持着温馨、愉悦的生活状态,一天一天过着。转眼间,那格楚额吉已经四岁了,到了孩童时代最顽皮,最活泼的年龄段。她常背着阿拜额吉蹲坐在察哈淖尔湖边的石头上,手中捉着暗绿色的青蛙,欢笑声时时穿梭在湖边。
将2016年1月-2017年1月90例老年人腹部手术患者随机数字表法分组。观察组ASAI级12例,II级33例。男23例,女22例;年龄60-79岁,平均(67.11±2.13)岁。对照组ASAI级13例,II级32例。男24例,女21例;年龄61-77岁,平均(67.31±2.22)岁。
可是,谁能想到,这个与凄凉毫无关联的地方,却成了心中永远的痛——额吉在这里投湖自尽了。
额吉走了,蒙古包里阿拜的声音也越来越少。他更多的是埋头干那永远也干不完的活,或者是抱着那格楚额吉发呆。她哭着闹着要额吉,阿拜将她抱在怀里,摇晃着哄着她:额吉去了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就能找上额吉了……
黄昏下,那格楚额吉在草滩上指挥着狗将羊围拢在一起,赶回羊圈里。阿拜看着那格楚额吉额头沁出的汗水,每每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
正当那格楚额吉快快乐乐地过着童年的时候,不幸过早地“光临”了——她得了风寒症。
那格楚额吉躺在蒙古包里,那个夜晚深邃的天空中没有皎洁的月亮,也没有璀璨的星辰,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随着几声悠长的蛙鸣,那格楚额吉渐渐闭上双眼。她看见,自己的肩膀上生长出来一双洁白的翅膀,在蔚蓝色的天空缓缓地飞翔……
天亮了,一丝耀眼的光芒穿过破旧的蒙古包射向那格楚额吉。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突然感觉到身体异常的麻木,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怎么会这样?她心里想着。那格楚额吉哽咽着朝着阿拜说,我怎么不能动了?
阿拜紧紧将孱弱的那格楚额吉搂在怀里,“驾,我的好孩子,会没事的,长生天不会让我们这个本来就可怜的家出事的。”那格楚额吉眼睛深深地注视着阿拜。在他那张被岁月无情地划开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褶皱的脸上,眼角溢出来的泪水顺着深深的皱纹蔓延开来。晒得黑乎乎的皮肤,一些温情的游丝却在他周身活跃着。
“吹动沙尘的哟,是那阵阵的旋风。感动心肝的,是那慈祥的阿拜。冲走草滩的哟, 是那滚滚的洪水。指引正路的哟, 是那可爱的阿拜。”(鄂尔多斯民歌《吹动沙尘》)那格楚额吉看着劳累的阿拜,唱开来。
阿拜出乎意料地看着那格楚额吉,他无法想到,六岁的她是在哪里听到这首歌曲,跟谁学了这首歌曲。阿拜转过身哽咽起来:孩子你命苦呀!赶上这么个奇怪的病,以后可有你的罪受了。那格楚额吉的眼泪又一次流出来。
孤独和惧怕,时时刻刻都在那格楚额吉的眼前摇晃。似乎生命留给她的只有等待,等待是一个漫长、煎熬的过程。那格楚额吉总是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望着以前的自己在院落里肆意地奔跑。那些活灵活现的影子就像深深镌刻在她脑海里的胶卷一样,随时都在重复不断地播放。
每一次在困顿的时候,她瞧着窗外就渐渐睡着了。只有在梦里,她才是一个浑身流光溢彩的天使,在阿拜的身后快乐地跑过。在她身后,无边无际的格桑花在草地上渐次绽放,蓝的、绿的、粉的、深红的……
而每次从梦境里醒来,看着周围熟稔的一切,那格楚额吉都感觉到有一丝失望。依然是黑黢黢的蒙古包、禁锢着自己的土炕、跳不出去的圈儿。那一种从心底里面催生出来的孤单和落寞就像寄生虫一样,时刻腐蚀着自己的身体。只有阿拜在身边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被庇护的安全感,以及勇敢地活下去的意义。
嘎查里许多善良的牧民隔三差五就会去看一回那格楚额吉。他们都说:“可怜的孩子呀,就是因为没有额吉才成这样啊!”
那格楚额吉突然想起自己的额吉,想起了那个在她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称呼。那格楚额吉一次又一次强忍着痛苦微笑地向看自己的牧民们致意,她为能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而感动,感到活下去更深的含义。
无声的时光没有给那格楚额吉一个答案,只有蒙古包里浅浅的回音。已经过去两年多了,那格楚额吉的身体没有任何起色,还是安静地躺在炕上,动也不能动。阿拜揭开门帘,走进屋内,瞬间幽暗的屋子亮堂了许多。阿拜将那格楚额吉微微地扶起来,让那格楚额吉感到吃惊的是,她竟然能在阿拜的搀扶下坐起来了。那格楚额吉激动得热泪盈眶,阿拜看着坐起来的女儿,一圈晶莹的泪花模糊了他许久以来一直没有神色的眼睛。两年半的时间!多少用身体与内心的疼痛连接起来的数量!
那格楚额吉用尽全身力气推了推阿拜,“我真的能坐起来了吗?”阿拜缓过神来,老泪纵横,他已经不能完完整整地说出话。长期被悲伤和凄凉浸泡的冰冷的家,终于在这一刻有了温暖和煦的光临。
阿拜开始天天扶着那格楚额吉坐起来、躺下,活动她两年多没有动弹过的筋骨。几个月后,那格楚额吉竟然能自己扶着蒙古包站起来了。
这样的结局,不能不说是人类史上的一种奇迹。也许是含辛茹苦照料她的老阿拜感动了上苍,也许是长生天可怜他们走过常人难以跨越的苦楚,让这对父女重新获得生命的恩赐。不久,那格楚额吉便能扶着墙体慢慢地向前走了。唯一遗憾的是,她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挺直胸膛走路,病痛让她的两条腿有了微微的畸形,走起路来一高一低……
现在,那格楚额吉离开我已经有十几年了,但她娓娓的乐观叙述一直流淌在我的心湖,激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鄂尔多斯民歌《纳林河》里有句歌词:“那细细的丝线哟,越搓越能经得住拉。那年幼的孩子哟,越苦越是志气大”。
那格楚额吉的童年,深锁在骨头里的盐!
似乎, 察哈淖尔湖畔那株老榆树下,还站着那个忧郁的蒙古族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