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狭窄的房间中央,面朝铁门,想象
开门的人,像被折断的旧绳索,挂在墙上。
他凝视,同时他别无选择
要把手伸入左侧口袋,轻轻拿出火柴
点燃叼了五分钟的烟。他被层层烟雾缠绕,
那些故事一并涌上来,他已不再年轻,
像流逝的时光一样,很混蛋
再狠狠吸一口,那慌乱的烟草耗尽了
光阴,被他吐在日光灯下,抬头的瞬间,逐渐飘散。
他的食指抖动,烟灰坠入栖息地。他恨透了
这覆盖他的生命之重,他确已离不开
一丝火星掉落。他的黑裤子
被燃烧出洞,露出的膝盖,在缓慢流血,
这不是罪恶。他反复问 (回答)自己:
放不开的往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烟烧至终点,火光暗淡,长长的烟灰
像他五天未刮的胡须,死命地扼住他的脖子。
毛孔跟着起火,他不管不顾,想开门的人
知不知道诺亚方舟的航向?
他往前迈一步,门自动打开
这是一个撕开痛苦、供他人赏玩的人
别点新的烟,你说你要离开这地方
门口出现两个玩滑板的少年,一人带来早间新闻
说起一个诗人昨夜死于肺癌,另一人跑来问他
时间。他说,九点。那人回头告诉他的伙伴,
那个说过诗人名字的孩子再次张口:我们一无所有
他把人、空气想象成一面镜子,看得到身后
半掩的门,挤出那人的形状。人端坐在他的椅子上
年轻的睫毛,像极了他掸掉的烟灰
他能说出故事吗?用最沉重的词
那人不说话,极速抽光最后的五支烟
抹除了这一切已凝固的现实,
仿佛他从未来过此处、从未爱过
一只玻璃球滑到手里,他开始像
琥珀,钻到里面醒着,经过
许多年。高高被抛起的,一定刺眼
他挡住脸,我没看到悄然而逝的
小物件。动作逐渐僵硬,我说他
蹲下时,每一刻都成了待剪辑的胶片,
缺乏连续的理由。他的头发,凌乱,
像率先枯萎的花,急于结果。我们互相慰藉,
度过光阴就是度过十指相扣的温度
他牵着另一只风筝,天空愈发空旷
被吹着的我,有时消失,有时摇晃
在看到脚下的马路上,他朝前
迈出的脚步,从不停歇。但我们究竟有没有
在动?这令气氛瞬间严肃,凝成一块玻璃
掉到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
一切疲倦开始于我们醒来,在那个阴沉的下午,
接近死亡。潮湿、冰凉、腐烂可以谱出一首曲子,
不和谐的音调,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
我们曾穿过北京,肩并肩走在大地上
发誓,要做最堕落的一个人。对,是一个人。
那些日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看风,奢求永远待在一个地方。
你不知道,五六个坏小子揍我,我还不了手,
最锋利的生存方式就是手中的笔,
然而笔也屈服于多变的天气。唯有你的颜色
总保持鲜艳,时常吹我的头发,
诉说一些独立于谎言之外的故事。
你把词掰成两半,从不赋予它们意义,
我们彼此依赖,相当于血滴到水中,喝就是咸的
大多数人的嘴唇开裂,苦涩包含着伪证
小屋被压在挖掘机下,破败荒凉都是一种奢望
记得当年你爱笑、总爱说一句话,
“我们笑笑就散了吧”
在红色的湖边
你用整整一夜磨一个词
碎石飞溅
像此前的生活一样。肮脏
你抬起手,指着发光的第一片叶子
数着冬天和春天,哦,还有夏和秋。
有一个男孩在对岸扔石子,
名字沉到湖中时,你看完了这场电影
出门前,一颗露珠开始融化
我想听你讲的故事很慢
用一页泛黄的纸
我就能缅怀我自己
在南方感觉,立冬
不太明显。我选择把冬天立在阳光中
一阵苦涩装扮清凉,试图灌溉我
呈现假意的表白
早上,我看见清洁工扫净夜晚
背影像极了我母亲
但我丝毫不同情,因她扫走卑微死亡的叶
土地会将绝望之眼耀成凋零的样子
这种不同使我再想起母亲的手
它褪去云彩和草地的睡衣
在虚无和全无之间就藏着一个自己
促成我在此默不作声的祭奠
多年来,我把每次立冬都看作母亲的纪念日
那个粗糙的朴素的干瘪的母亲
在照顾自己和需要扫清的日子里
一如从前,沉默活着
而此前面临不幸时
我问,为什么我们不一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