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十木的诗

2018-11-15 01:26:58祁十木
中国诗歌 2018年2期
关键词:烟灰光阴母亲

他坐在狭窄的房间中央,面朝铁门,想象

开门的人,像被折断的旧绳索,挂在墙上。

他凝视,同时他别无选择

要把手伸入左侧口袋,轻轻拿出火柴

点燃叼了五分钟的烟。他被层层烟雾缠绕,

那些故事一并涌上来,他已不再年轻,

像流逝的时光一样,很混蛋

再狠狠吸一口,那慌乱的烟草耗尽了

光阴,被他吐在日光灯下,抬头的瞬间,逐渐飘散。

他的食指抖动,烟灰坠入栖息地。他恨透了

这覆盖他的生命之重,他确已离不开

一丝火星掉落。他的黑裤子

被燃烧出洞,露出的膝盖,在缓慢流血,

这不是罪恶。他反复问 (回答)自己:

放不开的往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烟烧至终点,火光暗淡,长长的烟灰

像他五天未刮的胡须,死命地扼住他的脖子。

毛孔跟着起火,他不管不顾,想开门的人

知不知道诺亚方舟的航向?

他往前迈一步,门自动打开

这是一个撕开痛苦、供他人赏玩的人

别点新的烟,你说你要离开这地方

门口出现两个玩滑板的少年,一人带来早间新闻

说起一个诗人昨夜死于肺癌,另一人跑来问他

时间。他说,九点。那人回头告诉他的伙伴,

那个说过诗人名字的孩子再次张口:我们一无所有

他把人、空气想象成一面镜子,看得到身后

半掩的门,挤出那人的形状。人端坐在他的椅子上

年轻的睫毛,像极了他掸掉的烟灰

他能说出故事吗?用最沉重的词

那人不说话,极速抽光最后的五支烟

抹除了这一切已凝固的现实,

仿佛他从未来过此处、从未爱过

少年事

一只玻璃球滑到手里,他开始像

琥珀,钻到里面醒着,经过

许多年。高高被抛起的,一定刺眼

他挡住脸,我没看到悄然而逝的

小物件。动作逐渐僵硬,我说他

蹲下时,每一刻都成了待剪辑的胶片,

缺乏连续的理由。他的头发,凌乱,

像率先枯萎的花,急于结果。我们互相慰藉,

度过光阴就是度过十指相扣的温度

他牵着另一只风筝,天空愈发空旷

被吹着的我,有时消失,有时摇晃

在看到脚下的马路上,他朝前

迈出的脚步,从不停歇。但我们究竟有没有

在动?这令气氛瞬间严肃,凝成一块玻璃

掉到十几年前的那个下午

虚拟术

一切疲倦开始于我们醒来,在那个阴沉的下午,

接近死亡。潮湿、冰凉、腐烂可以谱出一首曲子,

不和谐的音调,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

我们曾穿过北京,肩并肩走在大地上

发誓,要做最堕落的一个人。对,是一个人。

那些日子,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看风,奢求永远待在一个地方。

你不知道,五六个坏小子揍我,我还不了手,

最锋利的生存方式就是手中的笔,

然而笔也屈服于多变的天气。唯有你的颜色

总保持鲜艳,时常吹我的头发,

诉说一些独立于谎言之外的故事。

你把词掰成两半,从不赋予它们意义,

我们彼此依赖,相当于血滴到水中,喝就是咸的

大多数人的嘴唇开裂,苦涩包含着伪证

小屋被压在挖掘机下,破败荒凉都是一种奢望

记得当年你爱笑、总爱说一句话,

“我们笑笑就散了吧”

凌晨,灯下读马骅

在红色的湖边

你用整整一夜磨一个词

碎石飞溅

像此前的生活一样。肮脏

你抬起手,指着发光的第一片叶子

数着冬天和春天,哦,还有夏和秋。

有一个男孩在对岸扔石子,

名字沉到湖中时,你看完了这场电影

出门前,一颗露珠开始融化

我想听你讲的故事很慢

用一页泛黄的纸

我就能缅怀我自己

立 冬

在南方感觉,立冬

不太明显。我选择把冬天立在阳光中

一阵苦涩装扮清凉,试图灌溉我

呈现假意的表白

早上,我看见清洁工扫净夜晚

背影像极了我母亲

但我丝毫不同情,因她扫走卑微死亡的叶

土地会将绝望之眼耀成凋零的样子

这种不同使我再想起母亲的手

它褪去云彩和草地的睡衣

在虚无和全无之间就藏着一个自己

促成我在此默不作声的祭奠

多年来,我把每次立冬都看作母亲的纪念日

那个粗糙的朴素的干瘪的母亲

在照顾自己和需要扫清的日子里

一如从前,沉默活着

而此前面临不幸时

我问,为什么我们不一起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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