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平
前几天去浙江,在长兴登顾渚山看摩崖石刻。山高坡陡,疲于攀登,石刻未见,却见到了许多“竹刻”:在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两边,在青青的竹子表面,竟留有许多用刀子刻出的文字。刻一句顺口溜,后面再刻上姓名和日期,还有的直接刻上某地某人某天到此一游。这让我想起与之雷同的不堪往事,虽时隔多年,但每当忆及此事,都不胜羞愧。
早年,跟别人到南京玩。那个春末的下午,清风细雨,去中山陵、灵谷寺游玩,登上灵谷寺塔,看到建筑物的不少部位,有许多人留下的“某某到此一游”的“墨宝”,不甘落后,生怕因为人家来了留下“纪念”,自己虽然来过,却没留一点痕迹而吃亏,于是,也如法炮制,在挤挤轧轧的“墨宝”旁,写下歪歪扭扭的一行字,然后涂上名字和日期,以为从此便会附骥而远,青史有名了。
若干年后,又去南京,应朋友邀请,又走进钟山景区。到了灵谷寺,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想寻找当年的杰作。结果却实在让人“扫兴”,我的、别人的,所有的“留玉”都杳然无痕,不知道是谁把这些“历史的记录”清除得一干二净,就像阳光关掉梦的按钮,一切都湮没得不剩半点踪影。
从竹子的粗细和文字随着竹子的“成长”痕迹看,这“竹刻”应该是近一两年的事儿。看来,无论是物质相对贫乏的时代,还是物质条件得到很大改善之后,即便是普通的人,也有马斯洛(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所言的那种“高层次”的精神需求。说句原谅自己、也是原谅别人的话,想在历史的某个节点留下自己想让别人知道的一些东西,实在无可非议。但问题是怎样留,留什么,却常常智者千虑,竟成闪失。
孔子离我们已经2000多年了,但是不仅在中国,在世界其他许多不同政治形态的国家,记着他的人不胜其数。他的以人为本,他的有教无类,他的智慧和洞达,穿越时空,成为全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牛顿的万有引力学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还有灿如星汉的中外古典或现代的经典作家,他们的文字,成为全人类宝贵的社会文化遗产,他们的名字,已经和世界的历史与未来,融为一体。人们记住的,不是他们类似“到此一游”的自恋与自炫,而是他们确确实实地给历史留下许多应该记住的东西。他们中的许多人,其实并没有不朽的刻意,却无心插柳柳成荫,成为历史天空耀眼的星座。
现在的人们比我那个时候聪明许多,也幸运许多。不独中山陵、灵谷寺,在任何一个旅游景点,已经很少再能见到“到此一游”的乱涂乱刻了,他们不仅可以用最新款的相机,而且可以凭借功能齐全的智能手机,记录和风景名胜的相逢,定格自己的风采。但是,另一种记录自己的“涂鸦”,却依然不时地冲击我们的视听。一些地方或部门,仍有一些人留名心切,他们在自己的职权所能达到的高度上,急功近利,写下形形色色的“到此一游”,用造风景的方式煞风景。殊不知,事实往往和初衷背道而驰,他们煞费苦心所留下的,常常不是荣誉,而是幼稚和愚蠢。
204国道在苏北有一百多公里,叫范公堤。范仲淹为修这道造福人民的大堤作出过重要贡献,于是,一代代的先民们,便众口成碑,亲切地将其唤作范公堤。真的,确有建树,用不着处心积虑,历史和人民自会铭记其功德伟业;而通过涂鸦的方式把自己强加给历史,历史能够记住的,最多也就是一个笑柄。